钱氏仿佛看见了苏若华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正望着自己盈盈而笑,她伸手想去抓,却抬不起胳膊。
她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容桂缩在角落里,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太监就如此勒死了钱氏。
这钱氏还是京城大族钱家的千金小姐呢!她之前,还曾是皇帝的淑妃娘娘呢!竟然死的如此轻易、如此狼狈,死在平日里最低贱的一群太监手里。
这就是皇宫,一朝落败,死的连狗都不如。
容桂忽然想起在甜水庵时,苏若华同自己说的那番话。或者当时,苏若华只是为了恫吓自己,然而她却并没有妄言诓骗自己,深宫大内就是如此可怕。
容桂忽然后悔了,或许自己不该趟这趟浑水,这所谓的高枝儿富贵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起的。哪怕就做一个最平凡低微的宫女,熬到了年头放出宫去,也是好的。
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忠冷眼看着几个徒弟处死了钱氏,便吩咐他们将钱氏的尸首以一领破草席卷了,送出宫去。
一名小太监便指着墙角的容桂问道:“公公,这服侍钱氏的宫女,如何处置?”
容桂忽然惊醒过来,来滚带爬扑倒李忠跟前,连连磕头:“公公,奴才只是钱氏的宫女罢了。钱氏被废,奴才也只是被调拨过来服侍她。这些事,统不与奴才相干呀公公!求公公可怜可怜,饶奴才一条生路吧!”
她涕泪交加,之前的那些雄心壮志早就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李忠看见她,笑了一下,说道:“还险些将你忘了。你放心,眼下是不会杀了你的。贤妃娘娘,还等着你过去答话呢。”言罢,更吩咐人将她带上,回去交差。
一路上,容桂惴惴不安,一眼也不敢看那运尸车上被草席卷裹着的钱氏尸体,唯恐下一个躺在上面的就是自己了。
李忠先往养心殿复旨,又押着容桂往翊坤宫而去。
到了翊坤宫,一路进了后院,宫人通报之后令容桂在殿外候着,先请李忠进去。
容桂站在殿外阶下,偷偷打量着宫殿,只见四处雕梁画柱,屋顶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屋檐下吊着的铁马叮当作响,镂雕桃花蝙蝠的窗棂后面,窗子上蒙着明瓦,满目眼花缭乱。她曾听恭懿太妃讲过,这明瓦糊窗子,既透光又好看,朦朦胧胧的,比白绵纸强上许多。然而宫里头,也唯有这些主位嫔妃居住的宫室,方有明瓦做的窗子。眼见这幅光景,她方才相信,苏若华是当真平步青云,当上了贤妃了。
她站在阶下,听着里面偶有笑语传来,仿佛苏若华与李忠相谈正欢。
不时有宫人进出,看向她时,皆是一脸的鄙夷蔑视。
容桂看着她们那一身的绮罗绸缎,再看自己身上的粗布单衫,那刻入骨髓的自卑再度发作起来。她缩着手脚,恨不得挖个地缝将自己埋了。
小片刻功夫,李忠便从里面出来,脸上兀自挂着笑意,满面的春风得意。
他也不看容桂一眼,迈步出去了。
春桃过来,向容桂淡淡说道:“进去吧,娘娘等着呢。”说罢,当先一步进了殿中。
容桂略迟缓了些,也走了进去。
进得殿上,容桂只见四处都是明晃晃的,除却几盆时新花草,余下的摆设,自己竟是一样也叫不出名目。
大殿上首坐着一名身着织金妆花纱的美人儿,她头戴凤嘴衔珠钗,额心贴着桃花花钿,颈子上戴着一串赤金翡翠如意璎珞串,美艳不可方物。往下看去,她小腹却隆起了一个圆形,正是有孕之身。
这美貌贵妇,便是苏若华了。
容桂看着她这幅富贵的架势,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嘴里哆嗦道:“奴才、奴才见过贤妃娘娘,给贤妃娘娘磕头。”
苏若华瞧着她那副卑微的模样,浅浅一笑:“果然是个软骨头啊,本宫还当你能硬气两分。不曾想,你连这点点骨气也没有。太妃与淑妃,都是看走了眼,竟然用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容桂咬着嘴,任凭她讽刺数落,低声回道:“回贤妃娘娘,那些事……那些事都是太妃娘娘与那个钱氏串通好的,奴才并未牵涉其中。”
苏若华笑道:“好,还抵赖。心莲与夏荷都供认出来了,你怎么传的话,怎么牵的线,本宫一清二楚,还要狡辩么?”说着,她也不等容桂回话,又说道:“皇上下旨,夏荷杖毙,心莲已打发到浣衣局做苦役,今生今世不得出宫。你的下场,全都是本宫口中的一句话,端看你如何表现了。”
容桂倒也机灵,忙说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照办!”
苏若华淡淡说道:“这却不必了,如今有的是人愿替本宫效力。你这样一个见利忘义、背主忘恩的奴才,本宫还当真不敢用。本宫只问你几件事,你既为太妃当了心腹,这些事该知道的分明。”说着,便将太妃当年如何设计谋害林才人的事低声问了一番。
容桂却打了个寒噤,不料贤妃竟连此事也知,只得一五一十的回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又道:“娘娘也知,这是前朝宫中旧事,奴才也都是偶然得知。奴才想得脸,有个好差事,所以将此事问了太妃娘娘,还假意哄骗她,在别处放了绝笔书信,倘或奴才暴亡,便会有人将这书信送到皇上跟前。太妃因此便笼络奴才,还告诉了奴才一些别的事情。”
苏若华冷淡说道:“如此,他日本宫要你去到皇上跟前对质此事,你可愿么?”
容桂满面惊恐,连连摇头:“娘娘,那可是皇上的生母啊。奴才、奴才知情不报,皇上一定会杀了奴才的!”
苏若华喝道:“本宫现下就能杀了你!你若依照本宫吩咐行事,本宫便算你将功折罪,到时候自会想法子保下你的命。若不然,即刻就让慎刑司将你拉去打死!”
她深知容桂的脾性,外强中干,既无谋算又无胆魄,实则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对付这样的人,不用什么心机手段,只需恫吓便可。
果不其然,容桂脸色煞白,微一犹豫,便回道:“奴才、奴才但听娘娘的差遣,只求娘娘说话算话,到时候饶了奴才的性命。”
苏若华冷哼了一声,说道:“却还轮不着你来指摘本宫行事!”言罢,便吩咐人将容桂拉了下去。
料理完这些事,她微觉乏倦,便靠着软垫歇息,正想端起茶碗,腹中忽然一阵疼痛,令她忍不住弯下腰去,哎呦了一声。
慌得一旁伺候的春桃忙上前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传太医么?”
苏若华抬首勉强微笑:“不必了,是肚里这个小家伙又在踢了。”
春桃便噘嘴道:“这小皇子也当真是闹腾,白日踢腾,夜里也不老实,竟能折腾的娘娘连夜的睡不好,真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呢。”
苏若华轻轻揉着肚子,微笑道:“同皇上一个性子呢。”
笑了一阵,春桃便说道:“这件事可算了结了,皇上处决了钱氏,也算震慑了六宫,往后断然不会有人再有胆量来谋害娘娘了。”
苏若华嘴角轻轻一勾:“话是如此,接下去怕还有一场乱子呢。这一遭,本宫算是帮了太后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