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略一琢磨,便摇头否定。
赵太后如若真想对太妃动手,便不会等到今日,早在当初便会随意罗织个理由除掉太妃。即便是因顾忌皇帝,来了这甜水庵,也大可知会庵主一声,不动声色便能行事。如何会派个刺客,前来刺杀?这般躲躲藏藏,又大费周章,实在不似赵太后的行事风格。
若说是旁人,太妃早已离宫,朝中又无势力,谁会容不下一个先帝的女人?
苏若华想不透彻,便暂且放下,一路走回怡兰苑。
今日上午是不必她当差的,寄居甜水庵,太妃平日也无甚要紧事。她进了怡兰苑,便回了住处。才踏进门内,就见春桃坐在炕沿儿上低头做活计。
苏若华走过去瞧了一眼,见春桃攥着一把的石青线、鼠线、金珠子线,原来是在打络子。
她笑了笑,说道:“今儿倒是有功夫,做起这个来了。”
春桃听见声音,抬头冲她一笑,将手里一半的络子丢下,快步走到橱柜边取出一盘马蹄糕,端到苏若华面前,说道:“姐姐,却才主持过来,送来几盘点心,娘娘便赏一盘。我惦记着姐姐早饭时没吃多少东西,怕姐姐饿了,藏起来的。”说着,又抿嘴一笑:“容桂不知道。”
苏若华并无几分胃口,但看她申请殷切,还是拈了一块,微笑道:“你总这个样子,容桂背地里又要埋怨了。”
春桃嗔道:“她埋怨什么?!咱们都知道,虽说是随着太娘娘住在这儿,若不是有若华姐姐调度,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她自打来了太妃娘娘手下,倒都做过些什么事,一天天沮丧着个脸,好似人人都亏欠了她似的。背着人,便抱怨什么时运不济,本是进宫的,倒来了尼姑庵。她也不把镜子照照,这要不是赶上这档子事,她也配到娘娘跟前伺候?!换做是宫里,这般挑三拣四多嘴多舌,我早把她送到浣衣局去了!”
苏若华浅笑道:“就数你厉害,动不动就要把这个送浣衣局,那个撵出去。待人都被你撵干净了,剩谁给娘娘端茶倒水去?”
春桃嘻嘻一笑,跑到廊下提了水壶进来,泡了茶,拉着苏若华坐下说话。
苏若华问道:“你我都在这里,就容桂一个在娘娘跟前伺候?”
春桃一面替她倒了杯茶,一面就摇头说道:“娘娘和主持说话,又说想下两盘棋,不愿人在一旁碍事,把我们都打发出来了。我想着多打几条络子换钱,就在屋里没出去。容桂想是找小尼姑们说话去了。”
苏若华点了点头,顺手拿起春桃丢在桌上的络子瞧了瞧,倒是宫里流行的样式,配色也很是不俗,遂说道:“倒是苦了你,还得靠这法子换些零用。”
宫女们都极擅打络子,做绣品,尤其是这送到主子身边伺候的,都是经姑姑们仔细教导过的,算是个傍身的本事,也备着主子们的不时之需。
因着宫中花样新鲜,宫女们的手艺又十分精道,竟是外头所不能比的,故而宫中出来的绣品络子在民间十分稀罕,能卖个好价钱。常有宫人做了绣品,托太监送到宫外去换些零钱使用。
然而,娘娘们身侧的大宫女,却是向来少干这样的事。主子们的赏赐,其他宫女太监们的巴结,令她们从来不缺银钱使用。
只是,恭懿太妃眼下这尴尬处境,自顾尚且不暇,更遑论庇佑底下的人。
春桃却抿嘴一笑,模样甚是俏皮,她说道:“这有什么?咱们都是娘娘的奴才,自然是跟着娘娘同甘共苦的。再说了,在这儿住着,倒是比宫里清净,各样用度虽少些,却也没了那许多是非。我倒还感激姐姐教了我这么一门本事,又找了这条来钱的路子。这两三年下来,我也存了些银子,不独自己用够了,也接济了家里。待将来出了宫,我也能自个儿过活,不必受他们的摆布。”
春桃入宫,是庆和元年朝廷采选宫人时,由民间遴选入宫的。
本朝规制,凡民间有女在十二至十四岁者,皆需候选,待朝廷采选之后,方可婚配。后规制渐松,亦可捐银买赎。
春桃十三那年正逢新帝登基,朝廷大选,她家中本不宽裕,兄长又才娶妻,舍不得在她身上花那笔银子,更巴望着她入宫能谋个前程,也好提携着一家子平步青云,便将她送进了宫。
“我走前那天,我哥哥送我,亲口对我说,不指望你能当上嫔妃,但进宫能多见见世面,侥幸被哪位贵人看中,就是收你当个妾侍偏房,也好过嫁个穷小子,也算一家人沾了你的光。”
说到此处,春桃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极轻蔑不屑的笑意,她说道:“我才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呢,给人当妾做小,一辈子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什么意思!再说了,我也拉不下来那个脸。在这儿好,既清净,又堵住了他们的嘴。”
苏若华瞧着她说的起劲儿,眼里亮晶晶的,不由笑道:“瞧你这神气活现的样子,好像明儿你就能出宫了似的。说话这样没忌讳,若是在宫里,可又要挨罚了。”
春桃倒来了兴致,越发说道:“难道不是么?我入宫时日虽短,却也算看的明白了。其实有什么意思,比如咱们娘娘这般,也算是一辈子锦衣玉食过来了,还是抚养过当今皇上的,如今又怎样?娘娘心里果然就快活么?更不要提什么给权贵们做妾做小了,那更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倒宁可自己张罗些什么,自己养活自己,什么婆婆丈夫正房的脸色,一概不看!”
苏若华微微有些出神,半晌才点头道:“是啊,如你所说,果然是自在快活的。”
春桃悄悄看了她一眼,又低声道:“若华姐姐,说一句不怕你恼的话,你和我们必是不同的。”
苏若华一怔,面无神情的望着她,默然不语。
只听春桃又说道:“皇上待你,是当真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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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苏若华只觉得心头如被虫蚁啃噬,她自马蹄糕上捏了一角下来,放在掌心揉捏着,香甜的气味儿瞬间散开。
她轻轻问道:“你怎会如此以为?”
春桃低头打着络子,嘴里说道:“皇上登基三载了,后宫只那么寥寥几人,膝下又一直无子。人人都说淑妃娘娘最得宠爱,然而这两年多的功夫,她却一无所出。我总觉的,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再说咱们皇上,这两三年来,虽少来甜水庵,却不时打发人来探望,送来的那些东西,吃的用的,总有那么几样是给年轻姑娘的。”
苏若华听至此处,插口说道:“便是如此,咱们在此处服侍太妃娘娘,皇上有所体恤,也是情理之中,何以见得就是对我格外看待?”
春桃微叹了口气:“若华姐姐,不是我排揎,你看别人的事从来看的分明,到自己身上就犯起糊涂。这每次皇上打发人送来的东西,不都是你喜欢的?再则说来,也只有你服侍了皇上那么些年,我和容桂哪有那么大的脸面。”
苏若华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春桃的话让她并无一丝的喜悦之情。
被皇帝另眼相看,在旁人眼里,或许是无上的荣宠,然而之于苏若华,却是五味杂陈。
先是林才人,而后是恭懿太妃,先帝待谁不过都只是一阵子罢了,好时当做掌中珠宝捧在心坎上,新鲜劲儿过了,也就视作平常人一个了,等有了新宠那便更什么也不是。
林才人还替先帝生养了七皇子,却到头来,她过世时,先帝连来瞧都没有过来瞧上一眼。
按嫔位份,葬入妃陵,便是林才人身后那唯一一点的哀荣了。
先帝或许连自己后宫之中是否还有这么一个女人,都不记得了。
落后,跟了当时的王昭仪,也即是如今的恭懿太妃。
王昭仪貌美且颇有几分野心,那时候她还狠得先帝的宠爱。为了给七皇子与自己谋一个庇护所,苏若华亦是尽心竭力的帮她出谋划策。
王昭仪在后宫也曾风光一时,坐到了慧妃这个位子上,直至赵皇后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