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2)

曾高道:“亭子东家的事我也晓得一些。宋家烧掉的时候我正跟家父从铸玉坊抄近道回府,一抬头就看见滚滚浓烟把天熏得漆黑一片,救火的官兵把巷子围得水泄不通,也似乎有人盘查路人。我们因为是侯府的医师,他们自然放我们过去了,之后听说是有人蓄意放火……放的倒也有水平,宋府半个值钱的东西都没剩下,更别说人了。如今这一块地方是七宝柳派人打理。”

谈及的总归是个晦气事,大家一来二去,又另起了话头,一边看景一边聊开京中的新鲜事。罗敷惬意地听着,又思及妙仪那位将要过来的方公子,等太阳落山她和曾高就可以回去了。

她以往在山上没有同龄的朋友,干什么都是一个人,也没觉得那样不好。可是自从有了几个伴后,她认为现在这样更好,至少她们说话有人仔细听,她胡诌几句她们也能接茬。

不知过了多久,山光水色里两匹黑色骏马从北面骈驰而来,直直掠过草地上零落的车驾,奔向水榭。为首的一人绯衣玉冠,朝服竟还没来得及换,他在岸上娴熟地执辔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妙仪倚着栏杆眼睛一亮,扬唇道:“明洲终于来了,我以为他又要在宫里待到申正呢!”

罗敷携着曾高说:“人来了,我们就该回城了。”

曾高见她如此直白,补道:“韩女郎,天色不早,我们得赶在闭城门之前到药局,明日还要继续上工。”

妙仪道:“那你们赶紧回去吧,我拉着你们说话没顾上时间,真对不住。本来想请你们在城郊好好待一晚的,附近有条件极好的客栈,专给游人住,我春天踏青就经常去。中秋的晚上我在这里,你们一定要过来找我呀!”

二人连连点头应是,罗敷眼光一转,就见谯平站在亭外,耐心地等她们说完话。

岸上还有一匹高头大马正静静驻立在垂柳下。

她望过去时,马背上那人朝这边稍稍点头,松了缰绳让马低头埋到茂密的草丛里。

谯平侧身让开路,微笑道:“阿秦,中浣时城门关的比往常晚一刻钟,应该不会耽误你们的安排。”

罗敷发自内心地道:“公子言重,我和陈医师都很喜欢妙仪,不过今天遗憾是偶遇,不能陪她玩的尽兴,下次我一定随叫随到。”

谯平心如明镜,带了分感谢道:“秦夫人需要帮忙,知会舍下一句。”当即携着妙仪走到临水的一面,避开了人。

她挎着花篮慢慢地走,走到一半就硬是走不了了。

曾高装作不察,径自走了十几步远,一回头道:“还不跟上来?它能把你怎么样?你又不是能吃的草。”

罗敷艰难地挤出一丝乐观的表情,“其实……”

话音刚落,那匹马像是不听主人使唤一般,更往前进了一步,又抬起一张沾了草屑的马嘴,倏地从鼻子里喷了股气。那活脱脱就是个轻蔑的动作,就差翻个白眼了。

罗敷天生有些怕体型比圆凳大的动物,只能接受没长牙但长了软毛的小东西。这匹马长得虽极其漂亮,大眼睛长睫毛,额附菱花白章,但从她经过树下的时候,它就阻在了曾高和她之间,姿态悠闲地横了身子围着她转悠。本想从后边绕过去,可那长尾巴甩来甩去的,她又不愿意碰到。

马的主人早已下地,带着个小影子远远地立在潭边喂鱼,丝毫不理会自己没有把马拴在树上。

曾高早想治治她这毛病,幸灾乐祸道:“哎,话说回来,这匹似乎也是西极马,跟你那匹小白马同祖同宗,人家突厥大叔送你匹天马容易吗,你看都不去看一眼,扔在容府任它自生自灭,真是好狠的心哪。”

罗敷镇定道:“不比陈医师见死不救。”

曾高摸摸下巴,“放心,每年春天踏青都会来看你的,你是喜欢花果还是钱?哦,肯定是后一个。”

罗敷恨恨道:“你不心虚的话回去等着我夜里敲门。”

西极马即乌孙马,有天马之称,四肢修长体态强健,是那种马堆里一下能挑出来的美人。这一匹通体全黑,在她见过的马里算非常大的,血统应很高贵,但这个举动就实在与它的外貌不符了,罗敷有种被不会说人话的动物逼到绝境的感受。 草原上她全靠着巴图尔赶牛羊,这会儿自力更生十分困难,喜欢其长相是一回事,寒毛直竖又是一回事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喊一嗓子让亭子里的谯平听到,他听到了定会出来帮她解围,这时黑马蓦地一甩头,咬住了她臂弯里的花篮。

罗敷吓得立刻要丢掉篮子,不料篮子卡在胳膊肘,上面的草制编织物挂住了绸子,用劲捋下来必然得一手把那张马脸推到一边,这个高难度动作让她倍感挫败。

曾高叹了口气,道:“把篮子取下来,它不会怎么你的,这马经过训练,对生人很谨慎,也许是篮子里的东西让它忘乎所以了。”

罗敷勉强道:“我刚才就这般想的,你过来帮帮我。”

曾高没办法,走到马跟前,视若无睹地替她取花篮。她拍拍罗敷的手臂,“放松,放松。这是军马,不会随便伤人。”

罗敷眼睁睁看着黑马叼着篮子,颠颠地跑回树下翻拱。

“真丢人,你以后不要说认识我。”

罗敷一路疾走,迎面却突然跑来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孩子,穿过罗网似的木樨花枝和柳树的丝绦,差点一头撞在她腿上。

那孩子跑得太快,身子前倾的厉害,眼看就要栽到前边来,罗敷猛地弯腰拉住孩子的衣服,将倒势扼杀在萌芽状态。

“哎哟,你说现在的小女郎怎么一个比一个像小子,跑这么疯,万一磕到牙父母不得后悔死。”

罗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手里粉嫩嫩的一团,还真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丫头,突然被人止住,连气都没喘几下。孩子约莫四五岁,罩着湖绿的小衫子,短短的裙摆上都是褐色的泥巴,她伸手在背后一摸,果然一身的汗。

小女郎不乐意地扭着身子挣脱她的手,小小地嘟囔了一句,又大了些嗓门,字正腔圆地说道:

“你不要摸我。”说完,苹果似的脸蛋往右一撇,连耳朵都开始红了。

她说的是标准的官话,声音清脆响亮,倒真有几分小长官的威仪。再看她生的玉雪可爱,杏眼樱唇,梳着仿照大人的繁复发髻,无疑是个爱美的贵族小姐。

曾高蹲下来,端详着她道:“这好像是马主身边带的小女郎,你方才看到她在潭子边上了么?小妹妹,你刚才在看鱼?”

树下这马是和谯平一道来渡口的,说不定是他交好的同僚,因而旬休独自带了家属散心。罗敷一点也没有侵犯他人私有物品的惭愧,洁癖也暂时溜了,当下捏着她的小脸□□了几下,如同揉棉花一般。

小女郎张嘴要叫,她及时地在前一刻放了手,半哄半骗地道:

“你下次再这么跑,摔掉了牙,你爹爹可就不要你了。以后走慢点啊,记住了没有?”

她示意曾高继续走她们的路。

小女郎在后头压根不理她,兀自道:“不是在看鱼,我在喂鱼呢。”

两人忍俊不禁,罗敷不由回头,却看见她已蹿到了柳树下的马边上,想拿那个做的漂亮的花篮。

马对篮子情有独钟,叼着它避过了孩子,可对方紧追不舍,跟在马尾巴后大呼小叫。

罗敷停住脚步,皱眉扬声道:“别站在它后面,要抢到前面去。”草原上的牧民都告诫她不要随便到马匹的后面,否则一个受惊就踢了过去。

曾高环顾周围,心下松了松,道:“马主来了,咱们可以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