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2 / 2)

罗敷的目光下意识去找孩子的长辈,却冷不防见左边不远处站了个人。她刚刚并没发现那里有半个人影,这步子也太快了吧。

她扫了一眼,脑子慢了一拍,走了几步忽地整个转过身。

那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打了个呼哨,手指与唇色的对比格外鲜明。他放下左手时,露出的侧面轮廓仿佛春日浸着初阳的泉水,清澈而明亮。

黑马抬起脖子乖乖站好,小女郎眼疾手快地扯到了花篮,欢呼一声,扒着缰绳蹬了好几下,才把自己弄到了马鞍上。男人对她做了个手势,然后往罗敷这里闲闲地走去,好像和她熟识一般。

罗敷不记人脸,但对这普普通通的半张银面具是记忆犹新。她用心记了一会儿这个人的身形,感觉没有多大用处,下次又不一定能碰上,碰上又不一定能快速反应过来。

除了面具之外,她还记得他当时在酒楼里穿的极为素净的宽袖袍,束发的深青冠,和黑到极致的发色。当然,还有他奇怪的化名,从来没听说过有拿郢水作姓的。待了快四个月,她对洛阳风土人情了解了些许,郢水是南齐的圣水,从古至今受南人尊崇,地位高超。

淳于通道:“那花罩女郎用的惯否?”

他嗓音低醇,语调徐缓,听起来极为舒服。

第51章 英雄

曾高当机立断:“我在前面等你。”

罗敷头疼今天是怎么了,这两盏茶就能走完的一段路,被阻了三次,再这么下去她真的回不了城了。

“原来是公子送的,用的十分好,不能更习惯了。”

淳于通道:“不是送给女郎的。”

罗敷眼角抽了抽,礼貌道:“公子开多少工钱?后日我得了空差人送往府上。”

药局的房间是容府整饬的,其它的桌子椅子也没有向她索取一分一毫,是以她认为这个从酒楼里硬搬下来的花罩也不例外,但他说不是送给她的,衍生出的意思不止一个,或许是送给别人的?

他微扬了唇角,道:“不过女郎眼下不用交工钱了。”

罗敷懒得深究为什么,立刻道:“多谢公子了。”

“爹爹!”骑在马上的小丫头喊起来,“我们去找容叔叔好不好?”

罗敷瞅瞅孩子,又瞟瞟他,默然一瞬,道:“我今日还有些事,必需赶回去,遗憾不能和公子详叙一番了。”

淳于通随意应了声,走到树荫里牵出马,伸手让孩子把花篮给他。

小女郎抱紧了篮子,漏了点桂花在朝向她的檀色广袖上,花粒被风一吹,又落在罗敷的襟口。

他无视孩子的举动,迅捷地拿到了花篮,之后从袖中摸出一块蓝绸帕子,在把手上缠绕了一圈,递到罗敷面前。

罗敷愣了片刻,看着那先被马翻又被人抢的小篮子,破天荒地没有追究其惨不忍睹的外形。他的手抬在半空,她忐忑地按上那方帕子,在那一线天的宽度里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温热的指尖。

她觉得自己的手是越来越凉了,回去一定要好好煮点什么补一补。

淳于通道:“花篮里有玉簪花,小女曾拿玉簪花糖水喂马,它记得气味,又离女郎近,所以今日才惊了女郎。”

罗敷冷汗道:“这样啊,我不会跟它计较什么的。”

他嘴角笑纹似涟漪在湖面漾开,一双眼在面具底下藏着邈邈星云。

“女郎只需改掉一个偏好,自然不会跟我们计较。”

明显指的是她过分爱干净,不然也不会被马围着转出不来。罗敷摩挲着手帕,看在它的份上就原谅他不栓马了。

她不多说,敷衍地表示赞同,脚底生风地溜到好友那儿了。

淳于通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草径尽头,回身面向水榭,垂袖凝视了半晌。

小丫头平时拘的紧,偶尔放一次风野得像只兔子,受到冷落就嚷嚷着要他抱。孩子还小,什么也不懂,他现在才晓得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比这更让人操心。

五岁的小女郎偎在他怀里,软软糯糯地叫爹爹,得不到回应,唤了几十声后便改成了一连串的哥哥,边叫边往他衣领里钻。他不胜其烦地拎了小兔子下来,一人踱上平桥,走到一半却忽然驻足,脚后拖着的小人啪地撞在他膝弯里。

他眉梢柔和了些,嘴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好好走路。”

小女郎精神一震,变着法儿让他开口说话:“啊!哥哥,那个亭子上的字是你写的么?好漂亮,真的呀!”

他俯身道:“去那边等我,晚上带你看月亮。”

“你敷——敷、衍我!”

他不再理她,天知道她从哪学的这么高深的词汇,她在走道上跑还是跳,摔下去还是跌了跤,他都不想管了。

小孩子总是会审时度势的,他走出一段距离,她讨了个没趣,自觉地上岸折桂花摆图案了。

淳于通站在平桥中央,敛眸望着从西向东一圈圈推开的波纹。站在上面的人看久了水面,就好像自己也跟着粼粼的水流一起飘到远方,一根茅草、一朵落花都似沉在水底,所见的惟有浩淼的河水,明明澄澈至极,却倒映不出清冷寂寥的秋光。

他从那无尽的循环流动中回过神,倏然正眼道:“你还是陪侍郎千金罢,我已经有一个麻烦可奉陪了。”

谯平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他身侧,轻声道:“卞公在南安不见得过得不好。”

他阖上眼,平静道:“他过得好与不好,现在于我已无多大干系。”

谯平欲劝他,只听他接道:

“我初见先生时只比初霭大两岁,许多事情其实已然记不得了,便是先生当年的样子,我也记不清了。”

毕竟到如今约有十年的光景。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走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从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谯平转而道:“南安那边虽不放卞公走,应该也不会为难他,越藩做事非常谨慎。”

淳于通道:“他真要谨慎,就不会让我查到太医院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