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孟宗扬皱了皱眉,「是你说的这个理,但是听了怎么可能不怄火呢?说我**我都认,贪赃受贿实在是太歹毒,皇上不介意官员置办私产赚钱,却最厌恶这种人。」
「所以你才不能装死。」
「的确是得骂回去。」孟宗扬拱一拱手,「听你的!」
裴奕还礼,笑了笑,「成,不送你了。」
孟宗扬笑着阔步离去。
裴奕迳自回往正房。他今日事情多,晚饭时柳文枫和柳文华过来了,替外祖父传一些话给他,并没久坐,说完事就道辞走人。
他是阿浔的夫君,谁对她有意,一眼便见分晓。她呢,什么事都敏感得很,独独对这两个表兄的心迹懵懂不知。想想也是,柳家与叶家是绝不可能亲上加亲了,她笃定这一点,哪里料得到柳家男子明知注定失望还是会动心。幸而兄弟两个凡事都有分寸,他自然乐得装作浑然不觉。
说到底,有几个人能在姻缘上如意?能有几个那么幸运?居心叵测的才该惩罚,默默守护锺情之人又不越礼的,就算不能厚待,也该一切如常。
兄弟两个刚走,两个同僚又来了,和他商议公务,又是用过饭来的,他便陪着喝茶。中途阿浔命半夏到了书房,他以为有事,便亲自出门询问,半夏却只是来问他想吃什么,他想了想,说想吃水饺,半夏就笑说夫人会给您做。
送走同僚,又赶来等孟宗扬说说话,便到此时都还没用饭。
回到正房,他迳自去小厨房找阿浔。
叶浔已包好了几十个水饺,备了荤素两种馅儿的,水也已命灶上的小丫鬟烧开了,此刻还有二十来个要包完。
裴奕进门之后,看着灯光下的妻子神色嫺静柔和地忙碌着,双手十分灵巧,三两下就包好一个饺子。他笑起来,摆手让下人退下,随即迳自取了饺子下锅煮。
叶浔转头看着他把饺子一个个丢到沸水之中,笑道:「这是真饿了。」
裴奕笑道:「嗯,真饿了。」
叶浔手里不停,又包好几个饺子,移步到他身边,揭开锅盖,用漏勺轻轻搅动沸水,「你不会以为饺子丢到锅里就只等着吃了吧?」
「不然还怎样?」裴奕是不可能做过面食的,自然不知道这些细节。
「等着吃就是了。」叶浔知道告诉他也没用,转去拿了盘子、小碟子备用,指了指厨房一张四方桌,「去那儿坐。」
裴奕乖乖地去落座等着。
「不准心急啊。」叶浔将火烧得更旺,估摸着时间,等水沸腾起来便加入一点冷水,这样反复三次,饺子出锅,盛到盘子里,给他端到面前,又将几道精致的小菜一并端给他,摸了摸他的下颚,「馋猫,吃吧,本打算要你去房里用饭的。」每到这种时候,她对他说话的语气总是透着一点点宠溺,把他当个饿了的大孩子。
「在哪儿都一样。」煮过饺子之后,厨房里弥漫着的气息让他想起了除夕、大年初一的氛围。母亲不是喜欢下厨的人,也不大喜欢吃饺子,饺子就成了只有年节时才吃的东西。
叶浔由着他风卷残云的用饭,笑着转回去,将余下的饺子包完,「味道怎样?我依着惯例做的,觉着不好吃可要告诉我。」
「好吃,还不信你的厨艺?」裴奕消灭了小半盘饺子,胃里熨帖得很,端了盘子到她身后,夹了一个饺子吹了吹热气,送到她唇边,「亲口尝尝就知道了。」
饺子都是个子小巧、馅儿大,真的很好吃。
她也没推拒,笑着将饺子吃下,细品了品味道,「还凑合。」
「岂止如此。我现在知道自己最喜欢吃什么了。」
最喜欢的自然是她亲手做的饺子。她笑,「隔三差五地做给你吃。」
叶浔陪着他在小厨房用过饭,这才携手回房去。
她先让他去洗漱,自己还有事要做。成婚前他给她那本累积这些年所学才写好的医书,她要重新抄录一遍,免得他的书房里短了这本书。是近来才知道,书籍中的批注或是否决一些药方是出自皇上之手。
一想到皇上百忙之中还分出时间、精力在医术上帮他精益求精,便会生出钦佩、感慨。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男子都有着不仁的一面,但是他们又愿意潜心学医,让人无从评判。
许是幼年起临摹的帖子相同,裴奕与皇上的字迹都是俊逸有力,风骨清绝,不同之处是一些下笔的小习惯。
她想,这本凝聚了他与皇上心血的书籍,日后若是有机会,该让世人看到,从中受益。就算是不用裴奕、皇上的名,相信他们也是有这份心的,只是如今因着政务繁忙,没精力再顾及这些罢了。
裴奕洗漱之后,见她半晌还不回去,便到她的小书房去看了看,得知原由后笑道:「你抄录的这本给我,你写的字时好时坏,可我看着舒坦。」
叶浔忍不住笑。的确是,她的字时好时坏的,复杂的字落笔总是心虚,而且字迹时而潦草,看着不顺眼重写的时候特别多。她建议道:「那我抄写两本吧?一本给你,一本送到太医院去。」
「太医院?」裴奕笑道,「那就不如直接给皇上了。」
一听要给皇上,叶浔立刻就要甩手不干,「那还是找个笔法好的人抄录,我可不行。」
裴奕却道:「你怎么不行?皇上每日不知要看多少折子,不少武将的字也只是能看明白内容而已,字迹着实无法恭维。皇上看折子常看得一脑门子火气,这也是原因之一。我们阿浔的字又不用比名家,已经很不错了。」
叶浔这才放下心来。
裴奕携了她的手,「这又不是着急落实的事,你给我睡觉去。」
她总有事可忙,所以他总是担心会累坏了那幅小身板儿,也相信,就算自己不在她身边,她的日子都不会沉闷无趣。
她是让人放心的女子,不会给予男子过多的依赖。
叶浔笑盈盈地随着他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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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月,叶浔的日子愈发忙碌,或是受邀去燕王府,或是与燕王妃一同进宫陪着皇后说说话,再有便是曾邀请到家中的人回请,少不得去坐一坐点个卯,末了,便是去柳家、叶家看望长辈。
几乎每天白日都不着家。
这些往来之间,叶浔留意到了一个细节:乔侍郎的夫人还是如常应酬,却不曾再将乔**带在身边。
原因她大抵明白。
乔夫人却要让她更清楚原由,在别家宴请时碰面,曾寻机找到叶浔,直言道:「我膝下女儿已经定亲了,那边是沧州知府的长子。既是定下了亲事,我自然不便让她再抛头露面了。说起来,这也是问过她之后,她自己选的亲事。」
寥寥数语,点出的事情却不少。乔**自己挥剑斩断情丝,要远嫁到外地去了。
叶浔不动声色,笑道:「沧州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回娘家也不过一两日路程。」
「正是如此。」乔夫人淡然笑着,「闺阁女子,偶尔会犯糊涂,幸好我这女儿还算懂事,知道迷途知返,日后还望夫人照拂一二。」
照拂自然是谈不上,乔夫人话里的意思,不外乎是让叶浔将女儿见到叶世涛时的反应揭过不提。叶浔笑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乔妹妹端庄大方,人亦聪慧,我心里很是喜欢,真真儿是没想到会远嫁,起先还想着要常来常往呢。」
乔**远嫁已是既定事实,她自是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悦耳一些。哥哥过往中的女子,让叶浔为他和江宜室担心的只一个施初蝶,别的女子就面目模糊了,乔**是她不曾料到但又能笃定这结果的正经高门女子。
乔夫人听了这话,立时放松下来,轻轻地透了口气,「夫人有这话就好了。」
叶世涛离京前,为江宜室请封诰命的事有了结果,江宜室就此便是五品诰命夫人了,只是因着王氏日后是世子夫人,再加上辈分的缘故,她与叶世涛在叶家下人口中变成了大奶奶、大爷。
叶世涛去叶府辞行时,态度与叶浔一样,绝口不提以往的事,像以前一样打着哈哈和二老说笑。有叶浔垫底,叶夫人面对时神色更加从容,不露一丝端倪。
翌日,叶世涛启程离开。
叶浔去给哥哥践行。
江宜室自然是不舍的,这不舍只是因担心在外衣食住行不如家中,除此之外,并没以往的小女儿一般的情态。
她的心已平和沉稳下来,明白日后要怎么度日,相信夫君亦是今非昔比。
倒是叶沛,泪眼婆娑地看着叶世涛。
「傻丫头。」叶世涛给予叶沛一个温和的笑,「这是常有的事,年节前我一定赶回来。」
「那你得空就往家里写封信吧。」叶沛也不想哭,可是哥哥独自远行的时候太少。以前多少年也常半年几个月的不着家,可那时是去柳家,是回他和大姐的另一个家,跟这次是两回事。
叶浔和江宜室笑着哄逗了叶沛一会儿,叶沛这才露出了笑脸。
三个人一直送叶世涛到了府门外。
叶世涛飞身上马,侧头摆一摆手,「回吧。」语必拍马而去。
黑色坐骑上的男子,一袭玄黑锦袍。萧飒凉风将他衣袂带起,在半空带起层层涟漪。肃冷,寂寞。
这一幕,亦是这一年秋日的尾声。
两日后,杨文慧嫁入宋家。
叶浔听听也就罢了,每日忙着去哥哥家里,和江宜室、叶沛说说话。偶尔遇见江宜室面见管事处理家事,暗自喝彩:江宜室进步可喜,甚至是惊人的。
江宜室有时也会问叶浔自己处理一些的方式妥不妥当。
叶浔含蓄地道:「不论对错,你的话只要说出去,就不能收回。总之斟酌之后再下决定,可一旦发了话就不能反悔,自知错了也不能收回。若是有个三两次食言的事,管事们就会轻瞧了你,年月久了兴许会发生刁奴欺主的事。你要我说细致的事,我真说不好,我们性情不同,我那一套用在你身上不妥当,你若是一时随性子一时按我的方式行事,管事们可不会觉着你是软硬兼施,反倒会觉着你善变没有主心骨。」
面对管事,不怕江宜室性子柔和,现在有叶世涛给她撑腰呢,逐步变得沉稳笃定就好了。而叶浔虽然经了柳夫人、江氏的悉心指点,待人的方式仍是强悍了些,自来是说一不二,一丝周旋的余地都不给人——江宜室若是照着这路子来,自己心里不舒服,也不能持之以恒。所以叶浔想来想去,给出些建议就罢了,别的不能多说。
江宜室凝视叶浔片刻,笑起来,「难怪你哥哥说,遇到枣手的大事才能找你,小事找吴姨娘商量就好,真是你说的这个理啊。」
「平日哪儿会有大事。」叶浔笑道,「哥哥的话委婉,意思不过是相信你能挑起这个家来。」
江宜室笑着掐了掐叶浔的手,「我家阿浔要是愿意哄谁高兴,也真是能让人从心里往外舒坦。」
叶浔哈哈地笑起来,随后想到了柳之兰的事,这也是一直让她困惑不解的:「柳家的男子都不纳妾,之兰怎么会自己张罗着给成国公纳妾收通房的?」而且是新婚燕尔时就着手做的。前世不明白,今生还是不明白。
「你真不知道原因啊?」江宜室笑道,「难为你和外祖父外祖母那么亲,问一句,他们就会告诉你的。」
「有你呢,我问他们做什么?又不是高兴的事儿。」
「这倒是。」江宜室压低了声音,「我也一直不明白,问过姑姑才晓得的。之兰兴许是心里有股子无名火,这才给成国公纳妾收通房的,否则,柳家的女儿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
「之兰么?」柳之兰给叶浔的印象从来是格外温顺,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无名火。
江宜室点一点头,「也是有意中人的,只是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嫁成国公罢了。至於那意中人,也不难猜的,柳家的女儿家,能够见到又能入眼的还有谁?说来说去,就不该让柳家子弟去城西的书院求学,他们是学了一身文韬武略,妹妹却因他们把心魂丢了。」
「祁先生。」曾让叶浔误会柳之南的男子。
「是啊。」江宜室神色有些黯然,「应该是风采不输皇上的人物吧?可是怎么行呢?祁先生能放在心里的女子,不是那故去的云氏女,大抵就是当今皇后了,哪一个是寻常女子能比的?——这也是姑姑跟我说的,我想着大抵如此。那男子的一生,在皇上登基时已尽了,如今只做皇上的好友,闲来喝几杯,说说话。」
是了。叶浔一度担心柳之南固守一份无望的感情,是她多心了,却不想,柳家的伤心人是柳之兰。
「也不需担心。」江宜室也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叶浔,「夫妻相处久了,总能生出情分,一时执念,总会放下的。」
「嗯,尤其有了孩子之后。」叶浔记得柳之兰成婚第二年便生下一子,随后又有了一个女儿,每次相见,都是笑盈盈的,虽然表姐妹之间的情分不深,可她看得出柳之兰神色间的满足、惬意。
孩子大过天,像叶鹏程那样的人是极少数——这样说也不对,叶鹏程对待孩子是因人而异,他对叶浣、叶世浩自来很好,算得慈父。
这天她回到府里时,已到用饭的时辰,急匆匆换了身衣服,去了太夫人房里问安。却不想,太夫人正在训斥裴奕。
太夫人对叶浔匆匆一笑,对裴奕仍是没好气:「早就让你将什刹海的摊子收了,你就是不听。这也罢了,怎的还在那儿一连置办了三所宅院?这才几日的光景,小两万的银子就花出去了,你啊,说你什么好?」
裴奕赔着笑,「过几年那三座宅子的价钱就能翻倍,如今光景刚缓过来一点儿,过几年必是国富民强,到时我把宅子转手卖出去,平白就能赚两万两甚至更多,这不挺划算的么?」
「说你什么你总是有理。」太夫人没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你如今是朝廷官员,不似以往了,何苦来的做这种赚差价买卖?这些还要我提醒?」
裴奕小声嘀咕:「我只要不变成神仙,就总得赚钱花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