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蹊跷之事
「哥哥……」邬箫语怔住,手一松,那根长长的金簪,就掉落在地上。
「箫语?」邬音生愣住,随着倒地的邬箫语跪到了地上,一再用力地眨眼,似乎眨眼之后,眼前口吐鲜血的邬箫语,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音生,人死不能复生……」齐清让轻轻地出声。
急红了眼的邬音生,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忽然拔剑向齐清让冲去。
咣地一声,齐清让持剑挡住邬音生,蹙眉道:「音生,你快些走吧,万一惊动了旁人……」
「旁人?」邬音生冷笑,提着剑指向地上一身华服的邬箫语,「还不明白吗?清让,她是存心想叫箫语死在我手上!」
「音生,你多虑了,箫语自从进了莫家后,一直是这般打扮。」齐清让违心地说。
「你当真不肯放我过去?今日,我一定要为箫语报仇!」
「……杀了箫语的人,是你。」齐清让不肯目睹地移开眼,见邬音生还要向暖阁去,不得不再次持剑挡住他的去路。
邬音生心里恼恨非常,怒道:「明明是那女人设下的毒计!」再顾不得先前跟齐清让的情谊,冲着齐清让面上直直地刺过去。
齐清让闪开时,瞥见了暖阁录顶上坐着的淩雅峥,有心问她一句为什么,偏邬音生剑剑狠辣,竟叫他无暇分神。
录顶上的淩雅峥裹着大氅静静地瞧着,忽觉面上一冷,举手就见细碎如柳絮的雪花落了下来,倏然听见一声声炸响,回头望见皇宫上炸开一片火树银花,照亮了大半个天际,再回过头来,就见暖阁前的空地上,邬音生已经奄奄一息地匍匐在地上。
齐清让怔怔地抬头向暖阁顶上望去,丢开手上染着邬音生鲜血的剑,望见争芳、斗艳等忽然钻出来将一架梯子架在暖阁上,便冲疑着走过去,瞧着淩雅峥顺着梯子款款地走下来,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亲眼目睹我们……」不忍去看地上的邬音生、邬箫语,便别过脸去。
「我知道,便是有杀亲之仇,你也不会跟他刀剑相向;我也知道,一旦刀剑相向,胜的,一定是你。」淩雅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为什么?」齐清让又问。
「理由还不够吗?他来杀我,我自然也要杀了他。」
「不。」齐清让肯定地摇头,笃定地说道:「我娘跟他娘一样害了先夫人,但小姐对我,并不像对他那样?就算他来杀小姐,小姐为何一定要亲眼目睹我杀了他?」
雪花落在脸上,淩雅峥思忖了一会子,才说:「因为,即便是隔了很久很久的事,」就算是上辈子的事,「我也难以原谅。他这一生里,就只有你跟邬箫语两个最重要。所以……」
「所以叫他亲手杀了最爱的人,再被最亲近的人杀死?」齐清让睁大眼睛,却流不出泪水。虽知道邬音生有必死的理由,但心里却不肯叫他死去。只觉他一死,先前他们二人卑微地谋算着前程的日子,统统被尘封住。这辈子,不论男女,再难找出一个人,跟他意气风发地高谈阔论。余后的日子,一眼望得见底,总不过,是像宋止庵一样,做一个苍老的管家。
「倘若他的怨恨,大到下辈子要追杀我的地步,我等着他。」淩雅峥微微一笑,「将邬箫语给衍孝府送去,将二少夫人有意支开衍孝府的家丁,叫邬音生从衍孝府窜进延春府的事,说给老太爷、老爷。至於邬音生,」略顿了一顿,才说,「给五少爷送去。」
「……是。」齐清让呆呆地应下。
淩雅峥踩着地上细碎的雪片,一步步地向上房走,听着吱嘎的声音,面上终於露出笑容来,进了房里,对着菱花镜,照了照神采飞扬的眉眼,听见一声「就那么高兴」就将菱花镜按下,望向不知何时进来的人。
梨梦抱着臂膀挨着百宝槅子站着。
「你几时出来的?」
「宫里一乱,我跟钱谦就被人放出来了。」梨梦笑嘻嘻地走到淩雅峥身边,「他死得好!有仇报仇,这样才痛快!原来小姐将邬音生一直留在身边,就是为了这样报仇!」
「你误会了。」淩雅峥上下打量着梨梦,心道她不过是抓住时机,就对邬音生下手罢了;倘若邬音生不给她这时机,她也不会执着着,要报仇。「外面怎么样了?谁放你们出来的?钱谦呢?」问着话,就倒了暖壶中的茶水给梨梦。
梨梦接了那温温的茶水,抿了一口,便放下,笑道:「外面正过节呢,老百姓谁都不知道宫里乱了。是五少爷带着人去放了我们出来,钱谦去关家护着他妹妹、外甥去了。」
淩雅峥轻轻地点头,瞧着梨梦瘦削了许多,心疼地说道:「你一个女儿家去吃那牢饭,一定受了不少苦。」
梨梦笑道:「若是今晚上,皇上败了,我一准有苦头吃。可早先,谁也拿不准,哪个敢对我动手?」忽地听见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忙警惕着向外看。
「是谁?」淩雅峥问。
「小的……少夫人,门外有人敲门,说少爷从地牢里逃了出来,要进府搜人。」齐清让扬声道。
淩雅峥走出门外,瞧着方才被遮住的满月又露了出来,恰照得地上的薄雪银晃晃的,袖手道:「那就开门吧,反正挡是挡不住了。」
「小小姐……」
「早已不在府里了,若是他们要带着咱们进宫,也随了他们去。」淩雅峥好整以暇地说着,就带着梨梦随着齐清让向前院去,挥手叫人开门后,瞧见淩智吾带着人从屏门后走了出来,就戏谑道:「还当是谁,原来,是大哥。」
「八妹妹,三儿可回来了?」淩智吾笑着。
「回没回来,大哥带着人去搜一搜就知道了。」
淩智吾瞧着淩雅峥是早有准备,眼光落在梨梦身上,笑道:「原来这还有一个逃狱的。」挥手叫人去搜,就抱着臂膀,对淩雅峥说:「八妹妹,你懂事一些,劝着三儿老实着吧。城门外,你小姑夫已经带着人将各处城门围堵住了;宫里,朝中的肱骨大臣,正齐齐跪下,恳请太上皇辅政呢。」
「什么恳请,不过是要逼着皇上让步罢了。」梨梦冷笑着说。
淩智吾蹙眉道:「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语气怎这样尖酸刻薄?况且,皇上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一个个怎么这么忠心?」
梨梦站在淩雅峥身后笑道:「什么好处?自然是功名利禄了。大少爷也不瞧瞧,整个家里,除了你,还有哪个少爷跟着胡闹?也不知道皇上哪里对不住大少爷了。」
「我们淩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想到,皇上坐稳了龙椅,就忘恩负义,算盘着夺了我们淩家的权。这还不算对不住?老二、老四、老五不肯帮忙算什么?祖父、父亲可是站在我这边的。捆了她。」淩智吾不耐烦地说道。
淩雅峥伸手挡在梨梦面前,笑道:「大哥,何必动气?大哥也想着等会子叫我帮忙吧?」
淩智吾紧紧抿着唇,懊恼自己的算计被淩雅峥洞悉。
淩雅峥就瞧着淩智吾笑,听见一个侍卫走到淩智吾耳边嘀咕时吐出七月两个字,登时庆幸起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叫人将七月抱出家门。
「八妹妹,随着哥哥进一趟宫吧,料想,有八妹妹在,三儿定能及时回头,不至於错得太深。」淩智吾背着手,大义淩然地说。
「还不知道谁错得没法回头呢。」梨梦嘀咕了一句。
「行了,咱们跟着大舅爷走吧。」淩雅峥握着梨梦的手,又令齐清让去准备轿子,待轿子来了,就带着梨梦一同进去。
「妹妹当真识相。」淩智吾轻笑一声,背着手慢慢跟着出门,到了门外,便翻身上马,见淩雅峥撩开帘子向外看,就道:「八妹妹,不知三儿将季吴的库银藏到哪去了?」
「方才大哥叫人去搜,也没搜出来吗?」淩雅峥反问,望见大街上,处处都是飘扬的纸屑,兴许是昨晚上闹元宵闹得太尽兴,人人都在补眠,空旷的大街上,就没闲人走动。
淩智吾低低地一哼。人到宫门前,报上名号,待宫门开启,就带着淩雅峥的轿子进去,一路将轿子领到金銮殿前。
「妹妹,下来吧。」淩智吾一脸不屑地撩起帘子。
淩雅峥还握着梨梦的手,从轿子里走出来,向前一望,便望见晨曦中的金色大殿。
「走吧。」淩智吾叫住打量大殿的淩雅峥,顺着大理石台阶向上走,见连鸿恩迎了出来,就轻轻地摇头,蹙眉道:「三儿没回延春侯府……七月也不在。」
「关绍呢?」连鸿恩又问,见淩智吾摇头,就道:「带进去。」
淩智吾微微蹙眉,不喜欢连鸿恩这颐指气使的语气,但生怕坏了眼前的事,便决心暂且忍耐下,於是漫不经心地对淩雅峥一拱手。
淩雅峥识趣地带着梨梦迈步进去,只见宽阔的大殿内,跪满了人,靠着前面的,是京城中呼风唤雨的秦、柳、淩、莫、连等人家子弟,挨着后面的,则是身不由己,因妻儿都困在宫中,不得不随着那几家下跪的臣工。整个殿上只有她跟梨梦两个女子,料想,淩智吾等人是为了便宜要胁莫三。
淩雅峥走到莫持修身后跪下,瞅了一眼空荡荡的龙椅,轻声问莫持修:「父亲,皇上呢?」
「……出恭去了。」莫持修道。
淩雅峥侧头去看淩智吾、连鸿恩,就瞧见淩智吾也疑惑地低声问连鸿恩「皇上呢?」
「稍安勿躁。」连鸿恩说。
淩雅峥瞧着,猜着马塞鸿定是从关绍家祖传的皇宫里逃出去了,瞥了一眼跪下的群臣,心道众人只当会逼得皇帝进入瓮中,谁知,皇帝还等着瓮中捉鼈呢。
过了一盏茶功夫,又有人问「皇上呢?」
「去瞧瞧。」连鸿恩对淩智吾一点头。
淩智吾微微蹙着眉,望了淩咏年、淩尤成一眼,忙站起身来向后殿贡房走去,须臾回来,对着连鸿恩着急地道:「妹夫,皇上不见了。」
「不见了?」连鸿恩一惊,他跟皇上约定了由着他反将雁州四家一军,怎地皇上会忽然不见了?
跪着的臣工依稀听见这话,纷纷议论起来。
淩雅峥听着金銮殿里嗡嗡的声响,暗暗窃笑。
「……这事,可跟三儿在地牢里不见了有关?」莫持修转头望向淩雅峥,又跟莫思贤对了一下眼神,暗道他为了莫三,跟着淩、柳几家「恳请」太上皇出山辅政,难道莫□□而勾结了皇帝?
「持修!」莫思贤嗔了一声,站起身来。
淩雅峥见其他人纷纷站起,就也随着站起身来,见淩智吾、连鸿恩向她走来,立时躲到莫思贤背后。
「八妹妹可知道,皇上哪去了?」淩智吾问道。
「大哥这话问得有趣,妹妹怎会知道?」淩雅峥反问。
淩智吾冷笑道:「你一定知道!」
「智吾!」淩咏年嗔了一声,跟淩咏年站在一处,便望向连鸿恩等人。
「祖父,八妹妹她……」
「智吾,够了!」淩咏年瞪了淩智吾一眼,微微眯着眼,望向连鸿恩,忽地对莫思贤嘀咕了一句:「看来,有人跟咱们是一样的心思。」
「什么心思?」淩智吾赶紧地问。
淩雅峥笑道:「大哥,难怪你接连被二哥、四哥、五哥抢了嫂子。祖父、伯父今晚上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什么心思?」淩智吾又问了一声。
连鸿恩忽然冒出涔涔冷汗来,暗暗将手在衣襟上抆了一抆,喃喃道:「难道,祖父、岳父,对皇上忠心耿耿,有意装成反臣,诈我们几家?」眼睛向身后的白家、陈家落去,对着淩家人,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莫思贤捋着胡须,瞥了一眼从他人口中知道他心思的莫持修,轻笑着点了点头,「这江山,是我们雁州府人打下的,岂会平白无故,叫旁人捡了便宜?」
淩咏年也捋着胡须,站到莫思贤跟前。
「祖父,这……」淩智吾一怔之后,忽然福至灵台,明白莫思贤、淩咏年这两只老狐狸要设法将连家、陈家等赶出朝堂,虽连家是他妹夫家、陈家是他岳父家,却忍不住跟着欣喜起来。
「不巧得很。」连鸿恩脸色苍白着,笑道:「我们连家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如今连家人,正赶来救驾呢。」
淩咏年、莫思贤登时怔住,朝堂上被逼着同跪的朝臣沸腾起来。
「你也救驾,我也救驾,那反贼是谁?」淩雅峥侧头望向淩咏年、莫思贤两个,又向连鸿恩瞥去。
「是呀,反贼究竟是谁?」连鸿恩无奈地问。
「……既然没有反贼,没人逼宫,那我等,就回去吧。」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白树严出声道。
「姐夫,回不去了。」淩雅峥笑道。
「为什么回不去?」连鸿恩赶紧地问。
「没有反贼,各家擅自调动兵马进京,将天子的脸面置於何地?况且,皇上既然不在宫里,诸位猜一猜,皇上在哪?」淩雅峥轻笑一声。
「……皇上,包围了皇宫?」淩智吾忙向殿内望去,忽地察觉到淩韶吾、淩敏吾、淩妙吾、莫雪斋、柳本贤不知何时都不见了,不由地啐道:「邪门了!怎么一个个,都平白地消失了?皇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