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嗤笑一声,背着手,问蕙娘:「你可有法子,证明她就是跟季吴太子苟且之人?」
「三弟可有证据证明,她不是?」蕙娘手握帐册,悠哉地坐在廊下。
「自然有,嫂子呢?」
「我自然也有。」蕙娘当仁不让地说道。
「那就拿出证据来吧。」莫三一拱手。
蕙娘嘴角噙着冷笑,听见屋子里莫老夫人说「你们出了我院子再说话吧」,也不理会,就在院子里啪啪地拍了两下手。
莫三好整以暇地望过去,瞧见一个深宫老嬷蹒跚着走来,不由地蹙眉,心道还当蕙娘听邬箫语两句就听风就是雨,没想到,她竟是有备而来。
「嬷嬷,说吧,当初是你给梨梦接生?」蕙娘问。
那深宫老嬷欠了欠身,还留有两分倨傲地挺胸道:「回少夫人,是,老奴给她接生后,瞧见孩子不好,料到季吴皇帝震怒之下定会怪罪到我们身上,於是急慌慌地逃出深宫,这才留下一命。这梨梦,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蕙娘依旧坐着,翘着腿,微微探身望着莫三,笑道:「三儿,你的证据呢?」
「关大人来了吗?」莫三问。
争芳赶紧地去催,须臾,领着关绍、齐清让进来。
莫三指着关绍道:「这是年少时就以画骨在雁州扬名的关大人,虽梨梦的脸毁了,但关大人会画骨,请他画出梨梦本来样貌,叫人跟那与先太子苟且之人的容貌比照一番,自能证明,梨梦,究竟是不是‘梨梦’。」
「为了一个小妾,这样兴师动众,连发誓不肯再画的关绍都请来,三弟可真是重情重义的好汉。」蕙娘依旧坐在廊下。
那深宫老嬷只管说道:「是不是梨梦,我一眼就瞧出来了。」
「我也瞧得出,她不是梨梦。」关绍背着手,微微侧身向坐在地上的梨梦看去,见她容貌被毁,一双眼睛依旧如点漆般明亮,笑道:「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梨梦坦然道。
关绍笑了,心里念叨着活该,瞥了一眼那深宫老嬷,只说:「她不是梨梦,这样没头没脑的事,大理寺也不耐烦去管。」
蕙娘笑道:「谁说大理寺不管?我琢磨着,人就到了。」
不独关绍,就连莫三也怔住,齐齐地向大门看去,果然瞧见大理寺六品寺丞带着人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侯爷。」寺丞煞是客气地对莫三一拜。
「怎么回事?」莫三不耐烦地问。
那寺丞客气地道:「听闻与那前朝太子苟且后,祸害了京城百姓的女子隐姓埋名……」想起梨梦还叫梨梦,似乎有些不妥当,忙改了口,「就藏身在延春侯府,下官奉少卿之命,特来将她带回大理寺,以追查前朝殇帝藏匿的国库银两。」说罢,就将一纸文书捧到莫三面前。
「知道了,你带着她去吧。」莫三蹙眉,暗暗给梨梦递眼色。
梨梦自忖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沉着地点了头,冷眼望了那深宫老嬷一眼,就随着那寺丞走。
「三弟,做人还是光明磊落一些的好,毕竟,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义之财不要贪。」蕙娘得意地一笑。
「原来二嫂子也知道这话?」莫三冷笑一声,对关绍微微拱手,「叫关大人看笑话了。」
「哪里的事。」关绍应着,心里虽幸灾乐祸,但也疑惑蕙娘一介女子,哪里来的胆量去惊动大理寺,狐疑着,就随着莫三向延春侯府去,进了府门,远远地瞧见淩敏吾、淩韶吾、钱谦、邬音生站在描画着「春光长寿」图案的挡屏前,就拱手寒暄起来。
「瞧见大理寺从你们家出来,梨梦当真被带走了?」淩韶吾不避讳淩敏吾地问。
莫三拧着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位哥哥说说,是谁在作怪?只我二嫂子一个,是没那么大能耐的。」
钱谦听说梨梦被带走,尤为担心,惴惴不安地望向关绍。
关绍冷笑道:「我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自保,哪里敢跟她过不去?就算是……也定是见血封喉,永远堵住她的嘴。」
「那究竟是谁?」钱谦着急地来回看着几人。
淩韶吾思忖着,就说:「有一件事,也不知道,跟这事有没有关系。佩文曾说过,这几月的言官分外的忙碌,只弹劾百官的折子,一个月里,数目就已过百。」
「蹊跷,」关绍敲打着下巴,「皇上才入主京城多久,谁人不是兢兢业业的,这折子,都是从哪里出来的?」
「佩文说,那些折子里,写的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些零零碎碎的话,譬如王家将军酒后,提起圣上言语轻慢了;何家尚书,提起圣上,并不向皇宫遥拜。」淩韶吾道。
莫三挠了挠眉毛,「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圣上心里只怕是恼了,但若是拿着这些事,惩治王将军、何尚书,未免有些太过小肚鸡肠。」
「坊间传言,明年宫里的元宵宴上,圣上要杯酒释兵权。所以折子上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且折子是言官呈上去的,跟皇上不相干。但时日久了,旁人还当皇上心胸狭窄,特地叮嘱言官监视文武百官呢。」邬音生道。
莫三、关绍、淩韶吾、淩敏吾纷纷怔住,最后莫三还是看关绍。
关绍冷笑道:「我日日如履薄冰,有胆子传出这样的话来?」
「……那是谁?」莫三蹙眉,就算是狡兔死、走狗烹,也来得太快了一些,毕竟眼下,除了西北、东南两地,并不似京城这样太平。皇帝就算不厚道,也犯不着这会子就过河拆桥。
淩韶吾道:「佩文说,皇上也正打发人去查呢。」
莫三背着手,望见白树严走来,猜着他方才陪着莫紫馨去见莫宁氏了,就对白树严拱了拱手,问他:「姐夫知道,皇上有意杯酒释兵权的坊间传闻吗?」
白树严咳嗽一声后,拿着帕子抆了嘴角,踌躇着点了点头,被莫三、淩敏吾、淩韶吾盯着,这才勉为其难地道:「有人拿着这话,十万火急地来寻我商议该怎么着。」
「谁?」莫三话音一顿,犹豫着问:「可是姐夫的妹夫,淩家四少爷?」
白树严点了点头,对着淩敏吾、淩韶吾,犹豫着说:「树芳没将这事当一回事,但是,她撺掇着妹夫,将这话说给了你们家老大了。所以,你们家是知道的。」说罢,唯恐沾上关系,忙问莫三:「怎地忽然提起这事?莫非,当真确有此事?」
莫三轻轻地摇了摇头,「皇上若有意如此,岂会提早露出风声?」虽说马塞鸿手里暂时有了些银钱,能应付了眼前的燃眉之急,但冲早有一日,他必会设法收了各家的兵权……是谁那么有先见之明,早早地防范起来?眼瞅着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赶紧地说:「只是些风吹草动罢了,犯不着草木皆兵。内子体弱,今儿个就不留诸位了。」
淩敏吾、关绍、白树严忙拱了拱手,淩韶吾想起七月如今小手还跟鸡爪一样瘦小,心疼地拍了拍莫三后背。
「诸位,小弟就不远送了。」莫三瞧着莫紫馨的轿子出来,对众人再次拱手,瞧见淩敏吾、淩韶吾等抬脚向外去,邬音生还站在他身边,就道:「你妹妹……」
「不知她为什么,一门心思要……」邬音生气得七窍生烟,「明明如今,衣食无忧,却偏偏要走上给人做妾的路。」
「人各有志,只是,你妹妹似乎有意针对清让。」
「针对清让?」邬音生吃了一惊,不敢置信道:「这万万不可能!妹妹从小就十分仰慕清让。」
「你去问清让吧。」莫三也不勉强邬音生,瞧着天晚了,就匆匆地回房去,进了房里,瞧见淩雅峥坐在榻上看书,就道:「快放下书,仔细累到眼睛。」
「已经快出月子了,不怕。」淩雅峥望了一眼窗外,握着书本问:「馨姐姐今儿个说,皇后有了身子,七月满月的时候,就不来了。」
莫三点了点头,疑心那视窗有风渗进来,就拉着她到床上坐着,掐着她的虎口,说道:「梨梦的事,你听说了吧?」
淩雅峥点了点头。
莫三故作轻慢地仰身倒在床上,「她叫抓走了也好,省心!免得她又惦记你。」
「省心?那可未必。」淩雅峥盘腿坐在床上,掐算着腿上要清减的肉,正色道:「二嫂子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说动大理寺的人?无缘无故,谁肯搭理这种事?」
莫三枕着手臂,笑嘻嘻地摸了下淩雅峥圆润的下颌,「坊间传闻,皇上要杯酒释兵权。」
「现在?」淩雅峥嗤之以鼻,「皇上拿什么去释兵权?拿着沙场上同生共死的交情?皇位还没坐稳呢,我可不信这话。」
「说得是,」莫三一叹,「虽说京城几家里,人人手上握着兵马,难免叫皇上寝食难安。换做我,定会将此时对各家的亲近、宠信当做卧薪嚐胆。但此时就释兵权……」眉头一皱,忽地翻身坐起,见淩雅峥眸光一闪,就知道她也想到了。
「莫非是,华国府等人家,见皇上无心选妃,分不得宫廷的一分羹,就要拱火,离间皇上跟雁州一派?毕竟,论起兵权来,淩、柳、莫三家的权势最大。」淩雅峥托着下巴说。
莫三点了点头,须臾叹道:「别多想了,明儿个再说吧。至於梨梦,我已经打发大理寺打点了,不许叫她吃苦头。」
「万一有人将你的钱财,跟季吴皇帝藏下的国库银子牵扯到一处……」淩雅峥多心地提了一句。
莫三眼皮子乱跳,忽地搂着淩雅峥,闷声笑道:「看来,我跟清让都猜错了!」
「猜错了什么?」
莫三笑了又笑,笑得眼泪掉下来,抆着眼泪说:「清让以为邬箫语在离间我跟父亲,实际上,她是替人揣测,我跟父亲究竟情深几许。」
淩雅峥一点就通地道:「你的意思是,若是有人追查到你昧下了季吴皇朝的银子,父亲会出手相救?这相救的法子,就是跟那些唯恐被皇上夺了兵权的王侯一同‘清君侧’,将皇上变成傀儡?」各家之所以对马家心服口服,是因马家老太爷、老爷等老实本分,并不急於揽权。但这老实本分,也是错处,毕竟,畏威不畏德的人比比皆是,时日久了,难免有人会因皇家兵权不多,对皇家心生怠慢。
「虽你我兴许想多了,但凡是有备无患,还是多准备着吧。」莫三说着,瞧见争芳、斗艳抬了一桌饭菜进来,就跟淩雅峥对坐着吃了,待吃了饭,瞧见月上柳梢头,叮嘱淩雅峥先睡下,就起身向外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回来,见淩雅峥躺在床上哄着七月还没睡着,自己脱着衣裳,将去了哪里一一禀明,躺在床边,跟淩雅峥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间就闭了眼睛没了声音。
等到七月满月那一天,莫三一大早起来,站在床边就说:「我料到你祖母过来,瞧见孩子瘦巴巴的必要哭一场。你千万把持住,别跟她一起哭,哭坏了眼睛,况且七月也没怎么着,成日里哭着,也不吉利。」
「知道了。」淩雅峥应下,自己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裙,瞧着脸色衬得略好了一些,就领着人给七月打扮,瞧见她懒懒地躺着,只知道咕哝嘴,旁的一概不搭理,不由地笑了。
莫宁氏瞧着那火红的小袄越发衬得七月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就笑道:「也算是个有福气的,谁家姑娘能叫老子一直守着?」自己个将七月抱在怀中,见芳枝捧着一副龙凤手镯来,问出是婉玲送的,就尴尬道:「交给孟夏收着吧。」
淩雅峥也不知婉玲有什么苦衷任由她劝说也不肯吐露,瞧了一眼那副龙凤镯子,心知婉玲没脸露面,就点头叫孟夏收着,看着七月,叹道:「只怕等会子,要有人来说不好听的了。」
「哪个敢说?」莫宁氏嗔道,这话音才落,就见蕙娘进来说:「弟妹,也不是我说,论理该推后两个月再办满月酒。一则七月的生辰,原本就在一月之后;二则,七月脸上长些肉,瞧着也好看一些。」
饶是莫宁氏好脾气,也不由地动了怒,轻轻地捧着七月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就问蕙娘:「都安排妥当了?」
「是。」蕙娘低声应着,瞧见莫宁氏眉尖微蹙,也不理会,忽地听见争芳说:「夫人,二少爷在外地打发人给小小姐送了满月礼来。」
「快拿来瞧瞧。」莫宁氏眉开眼笑地说着,见争芳递给淩雅峥一封信,斗艳捧着一堆拨浪鼓、陀螺、泥人等小物件进来,先抱着七月去看那些小玩意,又问淩雅峥:「你二叔信里写什么了?」
淩雅峥笑着,将信凑到莫宁氏面前,莫宁氏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这二叔真真是,离了家,越发长了才情了!」
「……信上写什么?」蕙娘堆笑问。
莫宁氏待要说,听说淩古氏、柳老夫人来了,忙将七月交给淩雅峥,带着人赶着去迎。
「信上写了什么,弟妹?」蕙娘又堆笑问淩雅峥。
淩雅峥将信递给争芳收着,笑道:「没写什么。」
蕙娘嘴角一扯,须臾松了下来,她一定要设法将莫二召唤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