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 风树
虽然对阿嫣在函谷关的遭际,刘盈事后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些影绰的消息,但再次听到吕悯叙述其中的惊险,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问道,“后来呢?”面色已经是微微发白。
自从下定了决心寻回阿嫣,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对阿嫣的思念,往日里被抑制的对阿嫣的艾慕及思念喷薄起来,几乎令他夜不能寐,疯了一样寻找阿嫣的点滴消息。
阿嫣走前在未央宫中并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他只有用最笨的法子,一个一个的寻找当初放还的所有宫人的下落,一一排除之后,最终才确定了阿嫣的名字。然而追索到函谷关,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关东之地,再往外走,重城出入都要盘查路引。其中并无韩氏女子的记录。他便一直以为她一直滞留在关东,却始终再未找到她的进一步踪迹。却忽略了她可能与人一处行走,这个人要身份足够权贵,才能够让过往关路不去查他身边的人,也要与阿嫣足够熟悉,才能够让阿嫣信任。”
“阿嫣出函谷关那数日,朕查了函谷关出入记录,却找到了吕悯你。长安西市的车夫也证明了阿嫣曾经唤过来人表兄。朕再问一遍,阿嫣现在在哪里?”
吕悯抬头笑道,“阿嫣她,后来去了……”
吕悯记得那一晚清丽的月色,张嫣茫然的望了望天,饮了一口酒,摇摇头。微醺道,“不能。”
遭遇拒绝,他心里有些难过,但也是意料之中,勉强笑道。“看来事我不够好。才让阿嫣表妹看不上。”
“没有,不是表哥的错。”张嫣摇头笑道。“是我自己不好。”
她将下颔放在膝上,幽幽道。“情爱之事,我已经受了一次伤了。不想再去试第二次。”
“你怎么知道我会伤了你?”吕悯不满道,“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嗯,这一刻是真心地。”她坐在松树之下,笑弯了一双杏核眼睛。仰首灌下一口冰凉的酒液,道,“可是表哥是像风一样的男人,风也许会一时因为心动而停留在一个地方,但是待久了,它会厌倦的。最终抛弃下现有的一切而踏上新地旅途,我不想做那个被风抛下地人。”
而刘盈,刘盈更像是一棵树,他深深的紮在他所在地地方。以外的世界也许有五光十色地精彩。它偶尔也会生出一点向往。但是比谁都知道自己现在拥有的是什么,然后去守护住现在所有的一切。也就是幸福了。
张嫣回过了头,苦笑的想,说好了将关於那个男人的一切尘封在过往,怎么,还是没有出息地一直想念?
可是终究还是想念,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对於刘盈的依赖似乎已经成为了本能。在那个北方的冬夜中,对着满天冰凉冰凉的星星,张嫣终於忍不住,抱着同样冰冷的酒坛低声哭泣。
吕悯看着她倔强挺起的背脊,不觉得心也酸凉,低声安慰道,“你若真的还想念他,现在还可以回头。长安传来消息,陛下并没有公布你失踪的消息,你只要悄悄的回去,说服他放过这一次,你还是未央宫中那个皇后。”
“我不。”虽然依旧泪眼朦胧,张嫣已经轻轻拭去泪水,摇了摇头,坚决道,“也许我离开之后,第一年地时候,会情不自禁想他,第二年地时候,会忘不了的想他。可是时光总会一年一年地过去,等到了五六年后,也就会将他淡忘了。既然我已经走出了那座未央宫,就没有打算回去。”
真是个傻丫头。
但是一个,很可爱的傻丫头。
吕悯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温柔的想。错失了阿嫣,他那个皇帝表舅,真是可惜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初听到陛下与阿嫣大婚消息的时候,当时是什么感觉似乎有些忘记了,好像是有一点点愕然。嗯,虽然礼制上舅甥不属於五伦之列,应是可以通婚的,可是说到底,这天底下,又究竟有几个做舅舅的娶亲外甥女的?
那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人,可是,他远远的听到了他们的消息,还是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是不要成亲的好。
可是,在这个北地冰冷的冬夜,他看着阿嫣痛哭之后努力拭干的眼眸,忽然就有了一点点的豁出去的疯狂,如果,两个人明明相爱,又何必非要理会天下人的非议,能够守护住眼前的人的幸福微笑,比其他的什么都更重要。
当时,他是真的愿意为阿嫣做任何事情的。
进入雁门郡的前一夜,他在传舍中安置下来,心里头忽然有了一种离别前的伤感。但无论如何不舍,他都不可能守护阿嫣一辈子,於是只能在适当的时候离别。
“表哥。”阿嫣出门唤他。
他应了抬头,忽然看着她吃了已经,难得的张口结舌指着她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竟然将原来一头长过腰际的青丝,给剪掉了足足一半。
阿嫣扑哧一声笑了,歪了歪脑袋,“你不是说,我扮男孩子不像么?我就下狠心,扮的像一点。”
一路上的风霜日晒,面上的肌肤也晒成了一种微蜜色,将她一辈子养出来的娇生惯养一点一点的磨去,如今看起来,竟真的有几分像是年少单纯的男孩了。
吕悯一阵无言。
时人虽然男女皆留长发,但是在发式鬓角之上,依旧有不小差别。偶尔有一二闺门少女会心思装扮作男装,可是心中都知道总归是要做回女子的,便都下不了狠心剪了。而要养成一头好看的青丝。每一个女子都是花费了多年地心血才做到的,谁又舍得抛下,所以扮作男装总有几分不伦不类的。
而阿嫣竟然狠心将青丝剪掉了一小半,又将刘海剃掉,鬓角也修平。这样子。看的吕悯都心疼不已,不要说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