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桐也笑,「也好,干坐无趣,边吃边聊吧。」
展鹤的眼睛亮晶晶的,捏着两只小手,仰着脑袋看展鴒,好像带着点儿讨好的小狗。
展鴒笑着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两大人干脆将他从地上提起,转身进/入厨房中翻找起来。
打了空中秋千的展鹤兴奋极了,落地之后还在捧着小胖脸儿回味方才腾云驾雾的感觉,只是却又不好意思再要……
天气冷,厨房的灶上差不多天天滚着骨头汤,有时是牛骨,有时是猪骨,还有的时候是鶏鸭架汤,里头又加了好些防风除寒的黄岑、白术等药材,当真是各具风味,好喝又实用。
展鴒见还有李氏做的硬面素饼子火烧,就拿了几个掰成一口大小的小块,又提刀去片了些薄薄的五花肉,将肉在锅中煸油后再加一点花生油,然后放些葱姜丝爆香,入骨头汤烧滚之后倒入火烧煮透。
她又打发席桐取了些豆芽,快手快脚的用姜醋清炒了,再挑些诸锦送的风干大海虾略摆一盘,荤素搭配、海陆都有,也十分丰盛了。
煮好的骨汤火烧劲道却不软囊,虽然没有馅儿,可因爲有五花肉和花生油的香气,再有葱油添色,与那小麦特有的淳朴味道相互融合,吃一口便觉踏实。
就好像一直在外漂泊的游子,历经艰险,孤苦无依,有朝一日忽然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哪怕目光所及之处再如何简陋,却也有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安定和舒适。
再挑几筷子豆芽,吃口虾肉,喝口微烫的骨头汤,身侧的小火炉烧的欢快,耳畔回荡的是外头呼啸的风雪,太舒服了!
席桐帮着端了碗筷,无意中瞥见地上竹筐里还有几个黄皮地瓜,竟又抓了几个塞到火炉底部的灰烬中焖着。
见展鴒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席桐下意识摸摸鼻子,「黄皮地瓜是金色的瓤儿,甜着呢。」
这么好的地瓜,那必须得烤啊,出来之后保准蜜汁子似的甜,其他做法都糟蹋了!这是原则问题,绝对不可能退让的。
仨人也不讲究什么排场,只搬了小桌围着火炉坐着,一人一碗雪白骨汤做底的煮火烧埋头大吃。
展鹤人虽小,但野心不小,坚持要跟展鴒和席桐用同样大的海碗,不然就不乐意。
没奈何,展鴒只好给了,不过只给装了约莫三分之一的量。
小朋友这才满意了,两条胳膊抱着足有自己肩膀那么宽的大海碗,直接将脑袋埋进去吃。
他抱不起来……
展鴒看的直乐,觉得这些小崽儿刻意模仿大人的行爲十分有趣,就忍不住又捏了捏小孩儿软唧唧的耳垂。
展鹤一脸茫然的抬起头看她,嘴巴上满是油光,还挂着一段葱花,自己又捏着塞到嘴巴里。
「吃吧,慢点嚼。」展鴒失笑,又给他剥了个虾。
吃了一回,席桐慢悠悠的剥着虾问道:「才刚你的意思,是要开分店么?」
说着,他抬手往炉子里加了块碳,又拨弄几下,叫炉火烧的更加均匀。
唉,可千万别把地瓜烤糊了啊……
展鴒笑笑,「有这个想法,不过正式付诸实践可能得等一会儿,毕竟店铺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够。」
席桐点了点头,忽然好似尘封记忆被唤醒一样直勾勾的盯着某个方位:「说起来,灌的香肠差不多能吃了吧?」
展鴒:「……」
这都何种程度的话题跳跃?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正经商业气氛都没了!
她用力捏了捏眉心,破罐子破摔的跟着划算起来,「应该可以了,赶明儿就都收起来吧,吹得太久太干太硬也不好吃。」
灌好的香肠可以上笼屉蒸熟了切片吃,也可以用沙煲做煲仔饭!再讲究的,还可以额外用油煎一下,啧啧,那可真是不管怎么样都好吃。
俩人畅想了一下香肠的美味,齐齐咽了咽口水,忽然就觉得充满期待的生活特别美好……然后这才重新回归到先前的话题。
展鴒清了清嗓子,又拍拍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严肃一点,这才去拖了张小矮桌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展开。席桐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剧烈收缩了下,当下啼笑皆非道:「这图,你可别叫旁人瞧见。」
地图是展鴒在羊皮纸上头手绘的,囊括了周边地形地势和城镇分布,尤其是黄泉州城内格局,因她前后去过很多次,简直细致入微。上到城墙上面马面等设计和兵力部署,下到城内干支道路和各大商铺分布一应俱全,当真一览无余!
虽然四周一片还是空白的,但不难想像,只要是她目光触及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原原本本的呈现出来!
太可怕。
毫不客气的说,这样一份地图俨然已经具备军事和政治价值。若是给有心人发现了,转头就能告他们是奸细!
席桐一直都知道展鴒的本事,可以前习以爲常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到了这个大背景下,空前强烈的对比终於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了问题本质的严酷性,这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展鴒笑着点头,「我自然明白。若是外头能买到现成的,我又何苦费这个工夫?累都累死了。」
如今的地图都掌握在执政者手中,奉爲机密,哪里是普通老百姓想看就能看到的!可现代社会的他们看惯了地图,忽然到了这里要什么没什么,实在苦恼的很,没奈何,只得自力更生了。
展鴒指了指一家客栈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在黄泉州和福园州的中间,又点了点黄泉州内街边几处,「这些日子来客栈吃饭的,除了过往客人之外,还有不少是之前曾从这里走过的黄泉州居民,算是妥妥儿的忠实顾客。我不止一次的听他们抱怨说离得太远,想吃些什么都不方便,故而萌生了一个念头。」
黄泉州经济发达,有闲又有钱的百姓不在少数,他们十分喜爱尝试新鲜刺激。城中许多老字号的酒楼饭庄虽然也同样可口,但到底这么些年下来一成不变的,任他是个佛祖也该腻烦了。
如今好不容易平地里冒出来一个十分与众不同的一家客栈,众人自然忍不住要来尝尝鲜。
好些曾经在客栈住过的都成了回头客,而这些回头客往往又会带一些新客人来,之后这些新客人又会变成老客户……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怎能不令人振奋?
「你要开店?」席桐无缝衔接道,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若是开分店,倒没必要说这些。」
一家客栈主打的是客栈的买卖,但不管是从现实还是展鴒方才说的话来看,都不像是要开客栈,反而像是要……开小吃店的意思。
「知我者你也!」展鴒开开心心的跟他击掌,又道,「总把东西委托给别人卖也不是长久之计,且不能掌握主动,不美!可若是直接开分店,风险太大不说,资金回笼的周期也太长了。」
「我几次去都暗暗留心了,黄泉州城内共有排的上号的客栈大小共二十多家,除了逢年过节和科举考试,平时有大半都是闲置的。而偏偏投入本钱又高,若是贸然开客栈,实在是有些冒险了。咱们初来乍到,他们未必不会合起伙来排挤……」
席桐闻言点头,斜眼看她,「那么,你是想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理呢,还是鲸吞蚕食?」
「前者吧,」展鴒道,「毕竟伟大领袖的教导还是很值得借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她略整理了下思绪才继续道:「我同许多经常在外奔波的客人们打听过了,如今各处民道上的买卖依旧存在巨大的空缺,短时间内根本不必担心客源。我们可以先在城外开客栈,城内开熟食铺子或是餐馆,慢慢打响知名度,渲染群众口碑和好感。等回头他们都记住了,日后出门在外看见一家客栈的招牌,自然也不会太排斥!」
官道上自然是不怕的,可民道数量众多又迂回曲折,存在巨大的管理漏洞,偏偏又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百姓们最常走的路,这就直接导致许多客栈宰起人来肆无忌惮。
这还算好的,破财免灾罢了,更可怕的是,因官府无力管辖,还有许多黑店滋生,人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通过前段时间去给自家店铺落户的经历,展鴒也看出来了,其实官府本身也是很希望有这种管理规范的客栈出现的,一来能给官家创收;二来他们主动去登记造册,一旦出了什么事,说查也就查到了,自然欢喜。
既然官方没问题了,那么归根结底,就是两条腿走路。
既要让客人们对客栈的周到服务和物超所值的居住条件念念不忘,又要反复提醒他们一家客栈食物的美味,二者缺一不可!
席桐这才算明白了搭档的野心,「先小后大,你是要开大庆朝头一号连锁客栈!」
展鴒嘿嘿笑了几声,颇有些得意和跃跃欲试,「怎么样,成不成?」
「成!」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席桐忽然觉得有些晕眩,当下用力点头。
他心中突然涌起来一点想法:或许自始至终对方最吸引自己的,便是这种根植於灵魂的活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就好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光和热,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而一旦碰触了这种温暖,就再也不舍得放手。
然而第二天,席二掌柜的不高兴了。
因爲昨晚……出了点事故。
他跟展鴒聊的太投入,竟然把炉灰里还有地瓜这事儿给忘了,而那火炉烧的又旺,等他次日一早醒来时,发现厨房里的李氏对着刚从炉底扒拉出来的几块形状诡异的碳小声嘟囔:「这是谁呀,偷摸的烤地瓜,偏又不来拿,这不是糟践粮食么,作孽啊作孽……」
作孽的席二掌柜整个人都不大好了,立在原地发了半天楞。
他素日对外幷没多少表情,李氏一抬头就给吓了一跳,觉得这人大清早就满面阴沉盯着自己……於是直接就嗷嗷叫出来了。
弄明白原委的展鴒笑的老半天直不起腰来,席桐表示自己很生气,生气的中午都不想吃香肠了!
笑的打跌的展鴒只好又赔不是,亲自去取了香肠蒸好了,按照五香和甜辣的口味各切了一盘,亲自端着去敲门。
门倒是开的挺快,但席二掌柜的表示自己也是有排面的人,绝不可能被区区两盘香肠给哄回来。
至少,至少得加碗葱油面!
「要豆面的!」他这样着重强调了。
展鴒都要被他笑死,到底还是去取了些豆面掺了,现场和面。略醒了之后擀成面皮,再叠起来切成粗丝。
先用葱丝爆锅炒香,加水煮开后下面。
豆面面条又不同於日常吃的纯小麦面条,煮出来的汤汁儿都好似格外浓稠些,隐约有种豆浆的香气,再加一点葱油的味道,真是很扎实了。
爲了安抚痛失烤地瓜的席大爷,展鴒又狗腿兮兮的给他卧了个荷包蛋,然后还特意展示给他看,「你看,都是一样的面,但是你有个蛋,我没有!」
席桐差点把自己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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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升起来,大树等人先后来辞行,这一去就要到初五才回来了。
大家都走了,倒是素来勤勉的李氏磨蹭着一会儿说要再抆抆灶台,一会儿说哪儿打扫的不干净的,还时不时偷瞟展鴒几眼,张了好几次嘴,却没憋出一个字儿。
其实展鴒早就发现端倪了,原本还想等李氏主动开口,谁知这都从早上等到快晌午了,对方竟然依旧将沉默是金这招牌保住了。
她叹了口气,主动出击,「你有事儿?」
「啊?!」李氏的身子猛地一缩,好似受惊的鹌鹑,面红耳赤的道,「不,俺不,没没没事!俺,掌柜的您慢走!」
瞧她结巴成这样儿,方才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展鴒笑了声,冲她招招手,「不必有什么顾忌,如今厨房就你我二人,有话但说无妨。可是家中遇到什么困难了?」
李氏哎了声,紧张的搓着衣角,听到最后那句又连忙将脑袋甩成拨浪鼓,「没有的事儿!托掌柜的您的福,俺家人一切都好,左邻右舍都说俺有福气!」
展鴒点点头,话里话外就显而易见的带了点儿催促,「那是什么事儿?」
李氏一张脸腾地红透了,她看着前方展鴒的背影,腔子里一颗心脏砰砰直跳,好似下一刻便会炸裂开来,憋得胸膛都有些痛了。
她,她实在是有些张不开嘴,但回想起公婆与男人说的话,就又重新鼓起一点勇气。
正好展鴒等了半日也没等见动静,便要转身,李氏一紧张,双膝一弯,立刻就要跪下。
得亏着展鴒这些日子给人跪怕了,一看这预备姿势就头皮发麻,说时冲那时快,身体本能的向前窜出,一把拎住了李氏的肩膀!
然而李氏本就紧张过度,又想到要说的话,难免两腿发软,此刻被展鴒一拽,整个人都要瘫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径直叫展鴒接了个满怀。
展鴒这一系列动作都是身体自主反应,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觉得胸……被人撞的好疼!
她呲了龇牙,才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席桐从外头经过,一见她们俩这搂搂抱抱的暧昧姿势,两道眉毛都要从额头上飞出去了。
展鴒:「……」你那什么眼神儿?
等两人终於面对面坐好,不对,是展鴒坐着,李氏站着,已经是约莫一炷香以后了。
李氏的头脸脖子都红的发紫,展鴒叫她坐她都不敢坐,又羞又臊,简直恨不得一头碰死。
老天爷,她方才都做了什么!竟然,竟然拿自己去撞掌柜的,还给二掌柜瞧了个正着!她,她还不小心把脑袋碰到了,碰到了掌柜的那儿……
想到这里,李氏就觉得自己天灵盖上呼哧呼哧冒热气,脑袋往下一压再压,很想直接按到胸膛里去不要见人了。
展鴒抬手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大白兔,真是啼笑皆非:这都什么玛丽苏似的狗血剧情啊!席桐那戏精还真特么配合!自己是不是得来一句「你这小妖精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事到如今,脸都丢光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正当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之时,就听李氏几乎是用喊的道:「俺,俺想给掌柜的您当徒弟,以后就给您养老送终!」
展鴒猛地打了个趔趄,险些把自己扳倒,扭过头去,满脸难以置信的问:「哈?啥玩意儿?」
你都快三十了,瞧着又跟四十似的,年纪比我大不说,体质也不如我好,以后有很大几率是我送你好吗?
哎也不对,这关注点貌似有点跑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