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在小会客室里见到了马老头。
照了面,第一眼,谁也没认出谁来。
马老头容貌变化倒是不大,无非就是头发长了、肩背塌了、人更老了,但给人的感觉跟一年前天差地别:一年前的他穷酸、诡诈、狡黠,现在则老态、呆滞、松垮。
马老头也没认出宗杭来,眯着眼看了他半天,问他:「你谁啊?」
宗杭在他对面坐下,提醒他:「我叫宗杭,一年前在机场,我帮你填过申请表,后来我和你一起被关在素猜的水上屋里,看守的肥佬还拔了我一颗牙。」
马老头盯着他看,眼睛里渐渐聚焦,到末了时连连点头,嗓子里呵呵的,说:「是你,是你。」
又口齿含糊不清地问他:「你没死吗?他们说把你弄死了,在湖底。」
宗杭答非所问:「听说是你报警,才扳倒了素猜?」
马老头愣了一下,嘿嘿笑起来,拿手指自己:「是我,是我。」
宗杭摇头:「听说素猜和对方猜忌火拼,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在蛋仔手机上发现了外拨记录,而且他们的船被人破坏了,后来你说都是你干的。」
马老头不看他,低头盯着桌面,嘴里喃喃有声:「是我,就是我。」
宗杭说:「你做不到的,素猜那群人做事很小心,你即便能偶尔偷听到一些事,也绝对近不了他们的身,是有人帮你吧?」
马老头身子一僵,迅速摇头:「没有,没有。」
宗杭自顾自说下去:「在浮村里,泰国佬自成片区,普通人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他凑近马老头,压低声音:「除非,帮你的人是从水底下上来的,别人都看不见。」
马老头不动了,过了会,他慢慢掀开叠皱的眼皮,警惕地看着宗杭。
宗杭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不用瞒我,我知道她。」
马老头没吭声。
几个月前的一天,晚饭后,肥佬不知道怎么地看他不顺眼,揪过来狠揍了他几记老拳,打得他嘴里泛血。
他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回破屋的时候,腿上一软,栽倒在地,要不是眼疾手快扒住了边沿,险些滚落到水里。
想爬起来的时候,低处的水面泛粼粼的光,是水光夹杂着屋里透出的灯光,然后,有个女人慢慢浮出头来。
马老头看傻了,忘了叫,也忘了怕。
只记得那个女人笑了笑,轻声跟他说,马悠已经死了,问他想不想报仇,想的话,自己可以帮他,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了,又慢慢沉进水里,像传说中的水鬼,异闻里的水妖。
反应过来的马老头拼命扑打那一处水面,直扑得水花四溅,打湿头脸。
那之后,他总朝水里看,心心念念着她那句可以帮忙的话,也常在夜深人静时蹲到平台边,等着水面再次粼粼而动。
运气很好,没有等太久。
……
宗杭回头看了看门,凑得离马老头更近了:「你一直坚持所有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是不是跟她做了交易?她可以帮你,但条件是你不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存在?」
马老头还是不说话。
宗杭说:「我也在找她,素猜把我沉了湖,想杀了我,是她救我的,在湖底下。」
听到这句,马老头的眼珠子终於有点亮了,他盯着宗杭看,低声问他:「她是人吗?」
宗杭点头:「素猜出事之后,你还见过她吗?」
马老头冲疑了会,才慢慢点头:「见过。」
宗杭的心跳得厉害:「在哪?」
严格说起来,易飒并没有失联,至少他知道,丁玉蝶常和她保持联系,但丁玉蝶也承认,她的位置太飘忽不定了,今天打完电话,明天就不知道在哪了,去的地方也很偏,有时候连电话都打不通。
马老头说:「被员警带出去,坐在小船上,记者拍照的时候。」
一场火拼,一场围剿,巴盖浮村也散了架,很多船屋直接就开走了。
他就是蹲在小船里、无意间仰头看的时候,看见她的。
当时,有一幢大的船屋正从近旁挪走,引擎声隆隆,他看见那个年轻的女人站在船屋的二楼,手扶围栏。
四目相对时,那女人面无表情,只是竖起食指,轻轻在唇边贴了一下。
他瑟缩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
不过,对那船屋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造得气派,而是她身后的门上贴了春联,门楣下还吊着个晃来晃去的铜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