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宗杭
宗杭在警局外头踱来踱去。
起初, 他只是提了一下,问能不能见见马老头, 没抱太大希望,然而龙宋答应得飞快,说是自己有门路、认识人,再上下打点些钱, 包准没问题。
宗杭就跟着来了,谁知都到门口了,说好在这碰头的「门路」不见踪影, 龙宋面子上过不去,气咻咻冲进去找,让宗杭在这等等。
於是宗杭老实等着, 好在并不无聊,警局门口怪有意思的,出来进去的人不是一脸故事就是一脸事故,还赶上了一桩新闻——警车上揪下好几个骂骂咧咧的鬼佬, 据说是聚众干了不可描述的事。
宗杭正看着热闹, 电话来了,丁玉蝶打的。
警局门口噪闹如菜场, 宗杭接了电话, 一迭声的「你先等会」,然后一路小跑到远处的花坛边。
丁玉蝶把去见丁海金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末了说:「喏, 我说过我这人坦荡, 有什么进展会跟你讲的。」
他是说过这话,有一阵子,宗杭隔三岔五去太原找他,美其名曰关心盘岭叔的下落,丁玉蝶烦了,就发牢骚说:你不用老来,有进展会跟你说的,大家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了,没那必要瞒你。
宗杭握着手机,看远处的警局门口人聚人散,半晌才「哦」了一声。
丁玉蝶对这「哦」很不满意:「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
宗杭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都习惯了。」
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年了,谁也没法长久保持最初的亢奋或惊惧状态,就像人乍闻查出绝症的时候也许呼天抢地、要死要活,但一年后没死的话,多半已经心平气和,该吊针吊针,该用药用药。
丁玉蝶也有这感觉:「我也真是的,那本黑皮册子,这一年都没翻过。咱们都是被绕来绕去,当局者迷。其实那个易宝全画的画,由始至终都很明显。」
划屍为舟,死人度亡,显然是有人要借屍返生,甭管是上一轮人类、外星人,还是也已作古的先人,终归是要「来」呗。
宗杭想了想:「丁海金觉得那些『它们』,是古时候那些求长生的人?」
丁玉蝶嗯了一声:「大爷生在北方,对太岁的传说听得挺多的,说这东西在古代,就是长生的灵药,民间传闻秦始皇派徐福出海找仙丹,找的就是太岁,而且啊……」
他压低声音:「还说其实已经找到了,但秦始皇只隐约知道肉体会覆灭,这长生是另一种形式,而且是在地下,所以才把自己的地下皇陵造得无比繁华、无比坚固,预备着在地下千秋万代。我一听,还真挺耐人寻味的:如果祖牌真的长久保存了人的灵魂的话,可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长生吗?而且三江源的太岁,确实是深藏在地下的。」
宗杭蓦地冒出一句:「21克。」
丁玉蝶没听懂:「什么21克?」
宗杭说:「你没看过那些鸡汤文吗?里头说,人在死去的瞬间,身体的重量会轻21克,於是有人说,这21克就是灵魂的重量。」
在漂移地窟里看到的那一簇簇「水葡萄」,每一颗里都融进了祖牌,不知道融进的分量,会不会正是21克。
他有点恍惚:「其实我也常常在想,哪一天我死了,肉体当然是没了,但我的那些想法都去哪了呢?我喜欢一个人时的那种心情、我对事情的看法、我无数的记忆,都去哪了呢?而如果这些能保存下来,那这个人,算死了吗?」
细想想,丁海金的看法不无道理。
古人百计千谋求长生,又把身体叫「臭皮囊」,追求的好像从来不是肉体的长生。
人死如灯灭,这21克就是消逝的灯光,在肉身告灭的瞬间不复存在。
於是问题来了:怎么样留住它,又拿什么留呢?
宗杭沉吟:「丁海金觉得那些服食过太岁的人,魂魄都被保存在祖牌里,那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太岁和祖牌都是特殊的物质,太岁的作用是牵引、祖牌负责收纳,这样,一个人活到尽头的时候,他毕生的那些意识不会消散,而是另有归处。」
丁玉蝶干笑了两声:「归到了祖牌里?」
「是啊,没人骗他们,这确实是『长生』啊。」
丁玉蝶忍不住:「那这比坐牢还不如吧?」
他平时在家里,有吃有喝、有小说看、有游戏打,尚且会觉得人生无趣穷极无聊,这些人呢?
宗杭点头,也忘了那头的丁玉蝶根本看不到:「我以前看过一部科幻片,说是未来科技很发达,人死了之后,意识都被上传到一个大伺服器中,这伺服器里设置了各种虚拟世界,意识可以像玩游戏一样,在不同的世界里进行角色扮演,过完一生又一生,这样倒也不无聊。但如果只是被保存在祖牌里天天发呆,那确实……还不如死了。」
丁玉蝶咽了口唾沫:「但他们死不了,非但死不了,还捱不到头,因为是『长生』……我靠这也太可怜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哎,宗杭,你说『它们』来了,看似是借屍还魂,求一个重生,但是不是终极目的,其实是『去死』啊。」
宗杭愣了一下,觉得「去死」这两个字,怪熟的。
电话那头,丁玉蝶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不住碎碎念:「我靠,没准真的是,曲线救国,以生求死,反正如果是我,这种『长生』,倒贴我我都不要,活着不能躁动,还活个什么劲儿,还有还有,卧槽,我想起来了,飒飒脚脖子上,就纹了个『去死』……」
宗杭汗颜: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两个字怪熟的,居然忘了是易飒纹在脚踝上的,当初他还问过易飒,易飒解释得挺文艺,说什么人出生开始,就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一步一个「去死」很正常,停下来才糟糕……
但丁玉蝶给了另一重新的解释:「当初她在三江源的溪流边被人发现,发了好几天的高烧,据说念叨了好多遍『去死』呢……」
又唏嘘不已:「不知道咱们盘岭叔,跟它们对抗,现在是个什么结果。感觉以一敌多,胜算不是很大,如果被收伏了,说不定还会同情它们呢……」
宗杭正要说什么,一抬眼,恰瞥到龙宋兴冲冲从警局里出来,那表情,八成是事情有眉目了。
他三两句把这通电话匆匆作结,疾步过去时,龙宋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见到他就赶紧招手:「快快,人家只给十分钟的单独会面时间,你得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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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宋给宗杭打预防针,说是马老头本身年纪就大了,又有宿疾,这一年在素猜那儿,动辄被打被骂,吃了很多苦头,精神状态很不好,反应也冲钝,已经有点老年痴呆的征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