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井袖
早上起来, 昨晚定时煲的养生粥已经好了,一揭盖浓稠鲜香。
井袖刚拿了汤勺盛舀, 门铃就响了,她来不及撂下手,冲着门外喊:「搁那吧,我待会拿。」
外头脆生生「哎」了一声, 没再摁铃。
过了会出门看,楼道里静悄悄的,门边斜倚一束向日葵。
每个月的这一天, 花店的人都会来送花,然后她带着花去墓园,把花搁到最角落处、丁碛的那块墓碑前, 跟他聊会天。
天南地北,什么都说,难缠的客人、最近看的综艺,甚至前一天吃了什么, 想到就说, 想不到就只是坐着,看墓旁簇簇而生的青色小草, 看墓园尽头处栽的行行松柏, 也看蓝天,看流云。
别人去墓园, 带的花多是黄白菊花、康乃馨, 只她什么花都带, 每个月都换,有时鲜艳浓烈,有时洁净素雅,还有一次,抱了盆栽的茵茵文竹,还委托了墓园的人帮忙照看,结果下一次去时,发现被偷了。
什么人哪,连亡人的花也动。
这次的向日葵她挺喜欢的,明黄色浓得像要滴下水来,墓地总是灰暗,放点明媚的颜色,会很鲜亮。
***
打车到墓园,差不多要花半个小时,路上,司机跟她聊天:「看什么人去啊?」
井袖想了半天,说:「一个朋友。」
没错,朋友,她只是这身份,丁碛从来没当她是爱人,老天也吝啬,没给时间让她去爱。
***
一年前,丁玉蝶为了丁碛的后事找上门来,他搞不清楚丁碛和井袖的关系,想当然觉得既然把财产都托付了,必然是关系亲密的,怕她经不住这打击,两手搓了又搓,才说:「有件事,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啊。」
井袖察言观色,心慢慢往下沉,话却说得平静:「是不是丁碛出事了?」
丁玉蝶不敢看她,又或者是不想看她,目光旁顾,只是点头。
井袖哦了一声,又问:「是伤了,还是死了?」
她以为多半是伤了。
丁玉蝶说:「后一种。」
井袖想了半天什么是后一种,忽然反应过来,以为是家属要收房子,有点手足无措:「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搬的。」
她能住这儿,是丁碛的人情,人没了,自然也就没人情了。
丁玉蝶有点懵,他还以为她会泪如雨下,或者泣不成声,没想到她的反应像个通情达理的租客。
他说:「是这样的,屍体我们运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井袖说:「我能看吗?要的,我看,你等我,我换衣服。」
她连门都没关,急急往卧室走,在行李箱里一通翻拣,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太花红柳绿了,还不如身上的这件家居服得体。
於是又慌慌拿手梳拢着头发出来,说:「可以了,就这样吧,走吧。」
她忘了换鞋,只穿拖鞋出门,路上一直试图去抹平衣服上的褶皱,丁玉蝶看她时,她就尴尬地笑。
没想过要流泪,丁碛的家里人都来了,一定是大场面,哪轮得上她去痛哭啊,她谁啊,再说了,她这身份,让人知道了,会连累丁碛被人耻笑的。
她暗自嘱咐自己要得体,脸上哪怕有戚容,也得恰到好处,不能太过,那就喧宾夺主了。
到了殡仪馆,原以为会有很多人,自己只需要混在哀悼的人群里就行,没想到没有,去冷库的路上,只丁玉蝶陪同,中途要穿过一段走廊,拖鞋的底有节律地打在地上,啪嗒啪嗒响。
进了冷库,循着号码找到冷柜,井袖忍不住问丁玉蝶:「人呢?」
丁玉蝶指了指自己正要抽开的那一屉:「这呢。」
井袖知道他误会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其他人呢?就我一个人来吗?」
丁玉蝶点头。
「他家里人呢?亲戚呢?」
丁玉蝶说:「没有,你不知道他是被捡来的吗,没有亲戚。」
「那朋友呢?」
总有朋友吧,能排在她前面的那种。
丁玉蝶回答:「没有,就你,你看完了,我们就能安排火葬了。」
他把屉体拉开一半,给她留私人空间:「我就在外头,你看完了关上出来就行。」
丁玉蝶走了之后,井袖僵了好一会儿。
「就你」是什么意思?
丁碛死了,只有她来送吗?
她走上前去看他。
说真的,感觉特别陌生,他那么平静地躺着,唇角没了惯常那种讥诮似的笑,身上也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场。
她看了会,把抽屉关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眼角干干的,还是没眼泪,就只觉得茫然。
出来看到丁玉蝶,她还礼貌地笑了笑,说:「谢谢啊,我看完了,我自己走就行了,不用送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慢慢走一长段路,不需要任何人陪,一步一步,才能把这消息消化掉。
丁玉蝶叫住她,说:「还有件事,丁碛有话留下,他的东西,都给你了。」
井袖以为是纪念品,或者某件有特殊意义的遗物:「什么东西啊?」
丁玉蝶说:「所有的。」
怕她不明白,他还抡起手臂划了个圈,以示这「所有」包纳一切:「他留下的房子、存款,总之只要是他的东西,现在都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