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逗她,「怎么不要胡安和给你念?」
韦翠娘满面嫌弃道,「他就是个书呆子,哪里读的懂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就只知道与我讲论语,讲那个什么羊的传?」
阿梨问,「公羊传?」
「对!」韦翠娘撇撇唇道,「烦死他了。」
阿梨笑着,「那么嫌他,那你还要嫁给他。」
说及此,韦翠娘明显顿了下,她有些局促拨了拨头发,看向一边,「不说这个,没意思,聊点别的。」
阿梨偏头看她的侧脸,惊讶发现,韦翠娘的耳根竟然有些泛红。难得害羞。
阿梨好奇,但是又不好再问,只得憋在心里,随着她的意思再讲些别的。
出发的路线早已定好,陇县位於宽广平原,但地势较高,往南走需要越过一座山,经过厢溪,再过黄河到添原。京城位於黄河之北,一般来说,凭借周军的实力,他们会直接往东围剿京城,都城被灭,则这个国家消亡,黄河以南不会被战事波及。若是周军失利,也只会西行返回,不可能渡河,所以添原应是安全的。
作为一县之长,胡魁文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是难过的,眼圈都有些泛红。
那时候,周军已经距离陇县不过百里,百姓大多已经逃散了,陇县几乎成了座空城,韦掌柜与他是同龄人,虽一个是官,一个是商,但阅历相近,说话也投机些,还善良地劝了劝。两人既是亲家,又共同经历生死,在逃亡路上奔波,没多久就成了甚好的朋友。
胡夫人是个大家闺秀,说话温温弱弱的,但却很有主见,胡魁文的二姨太太也不是个坏人,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笑,只会在角落里端端正正坐好,极为容易被人遗忘。小结巴的娘也跟着大家伙一起,她眼睛不太好,但却很勤快,许是觉着自己太过拖累,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掂量着不给大家添麻烦。
三个同龄的女人坐一辆马车,胡魁文和韦掌柜也坐在其中,气氛有些微妙。
另一辆则欢声笑语,冯氏慈爱,她一生没嫁过人,也没有子女,对待晚辈都像自己的亲孙儿一样疼爱,几个年轻人挤在一起,每天都说说笑笑的。
马车一路顺利离开宁远,往南快要行至厢溪,这里已经接近河北地界,虽还是北方,但已比陇县暖和太多,已是阳春三月,鸟语花香。
撩开厚厚的窗帘,能瞧见外头树杈上开着的花儿,大朵大朵,明艳艳的讨人喜欢。
薛延和胡安和原本都是贵家少爷,会骑马撒欢,却是从来都没做过赶车这样的活。最开始时候手生,总是弄得车轮都颠起来,人仰马翻,差点撞到阿梨的头。薛延又心疼又自责,细细琢磨着经验,没过多长时间便就能平平稳稳地驾车了。
最开始的时候,一路平安。
春日天气晴好,阿梨托着腮坐在桌边,由着韦翠娘给她编辫子。韦翠娘明艳精致,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了打扮,就算在这样情景下,胭脂水粉仍旧带的一应俱全,挨着样的给阿梨抆,还将自己头上的玛瑙簪子插在了阿梨发间。
小结巴在一旁看得眼都直了,偷偷拿着桌上的墨黛给阮言初描眉,被躲掉,他不甘心,又低着脑袋给自己描,
韦翠娘瞧见,啪地将他的手打下去,把东西抢回来,顺带瞪了他一眼。
小结巴有些委屈,嘀咕道,「好小气呀。」
韦翠娘又瞪他,撸了袖子道,「姑娘家的东西,岂是你这种毛头小子能碰的?」
小结巴梗着脖子,小声回,「碰一下又不会坏!」他看着韦翠娘一副护食的不好惹样子,识趣地转战,拽着阿梨的袖子道,「姐姐,你看她欺负我,你帮帮我呀。」
朝夕相处这样久,小结巴也对韦翠娘的性格有些了解,知道她外冷心热,瞧着吹胡子瞪眼,但是却不会真的生气,大多时候脾气还是很好的,只要不踩她的底线。只有对着胡安和的时候,韦翠娘才会真的想要揍人,她管自己那种心情叫作恨铁不成钢。
阿梨一手摸着自己的头耳坠子,笑得眉眼弯弯,揉揉小结巴的头发道,「不要闹,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小结巴见阿梨不肯帮他,又转向阮言初,谄媚地叫了声,「小哥哥。」
阮言初比小结巴要大上一岁,由於性格原因,更沉稳些,也很好脾气,用手沾了点茶水,到小结巴眉上抹了把,淡淡道,「听阿梨姐姐的话,不要淘气。」
韦翠娘挑眉,见所有人都向着她,有些得意。
小结巴鼓鼓嘴,趴到桌子上不说话了。
冯氏只在一边瞧着他们,也不表态,总是笑盈盈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眼瞧着天要黑了,马车终於停下。薛延打开车门招呼大家都下来,准备生火做饭,大半日未见,他想念阿梨得紧,将冯氏搀扶下来后,车里就剩下阿梨一个人,薛延快速凑上去亲了她脸颊一口,又掐着她的腰将人抱下来,动作花哨,还要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阿梨轻笑,紧紧勾着薛延胳膊,小声说着悄悄话。
她高兴道,「翠娘刚给我画的妆,你瞧着好看吗?」
薛延捧着她的脸左右端详,最后啵的又亲了她的眼皮一口,夸赞道,「我家媳妇真是美死了,怎么就越来越漂亮呢,螓首蛾眉,明眸皓齿,仙女下凡似的。等以后安稳下来,我也去学,日日给你画眉。」
阿梨便就更欢喜,脸上的笑都敛不住,和薛延一起手拉着手去采果子和野菜。
那边,胡安和已经将火给生起来,正在和韦翠娘到处拾干柴火。他袖子挽到肘间,弯着腰满额都是汗,虽然动作笨了点,但却是很体贴,把所有柴火都抱在自己怀里,不让韦翠娘受累。
韦翠娘颇为满意,她理了理衣袖,忽而叫住胡安和,状似不经意问,「你瞧着我比起早上,可有什么变化?」
胡安和认真端详了她一会,又认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
韦翠娘抿了抿唇,往前探了步,重声道,「你再仔细看看!」
胡安和眼睛都眯起来,又看了好半晌,迷茫神色渐渐清明,忽而拍手笑了下。
韦翠娘唇角微勾,问,「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胡安和满面欣喜,自信道,「你是为了考验我的意志,其实你根本什么都没变,但就是这样问,来看我到底会不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还好我聪颖,及时识破你的诡计,所谓兵不厌诈!」
「……」韦翠娘差点被他气死,她往旁呸了口,上前揪住胡安和的耳朵,恨恨骂道,「你是猪吗?是猪吗?我抆了口脂化了妆,你是瞎子吗?还我的诡计,呵,你可真的是可聪明了呢,是不是还很骄傲?」
胡安和捂着耳朵哀哀叫疼,又趁着微弱的夕阳瞧了她好半晌,才终於反应过来,「好像是哎……」
韦翠娘强挨着将火给咽下去,但胡安和不知趣,紧接着又道了句,「咱们现在这逃难的,你却弄得像是郊游一样……」
韦翠娘瞬时便就炸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给我滚!」
胡安和抱着一捆干树枝,满面委屈,「我怎么了?」
「你挺好的。」韦翠娘冷哼一声,「是我,是我瞎,才能看上你。」
说完,她也不等胡安和反应了,转身便就去找阿梨。停车的地方选得很好,旁边就是一条潺潺的小溪,薛延正蹲在溪边,采了片宽大叶子放在地上,给阿梨洗果子。山里的野苹果个头小小,又红又酸,汁水又浓,很解渴,阿梨有些乏了,坐在薛延的衣摆上,头靠着他的肩,昏昏沉沉打着瞌睡。
薛延半边身子不敢动,就那么让她倚着,低头搓着果皮上的泥污,认真细致。
韦翠娘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黏腻恩爱的样子,心里愈发酸涩,觉得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答应了那个待头鹅呢。做生意又做不明白,读书读得是好,但又不似人家那样有才情,没一点风流倜傥的才子样子,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虽说卯足了劲想要对她好,但又总是找不到要点,还弄巧成拙惹她生气。
细细算来,胡安和这个人,他除了不花心,老实本分,脾气好之外,一无是处!
韦翠娘越想越觉得憋屈,她往前走两步,挥手将薛延赶走,而后坐到阿梨身边,轻轻扳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薛延有些不乐意,但又知道赶不走她,只能将地方让出来,临走前还不忘警告韦翠娘道,「阿梨这几天身体不好,你不要总是和她絮絮念,让她多睡会。还有,你手上不要没轻没重的,不许伤了她。」
韦翠娘不耐烦地挥手,「赶紧走吧你。」
阿梨也清醒过来,偏头看向韦翠娘,笑着打了个小哈欠,问,「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韦翠娘看着她的脸,正色问,「你说,我现在退婚,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