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我的所料,小姑娘的面孔刷地红了起来,朝霞的颜色从她的额头一直飘到后脑杓上去了。她的脸热得比发病中的病人还要严重,真忍不住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感染了可怕的疫病。
她得的是另一种瘟疫,这是世界上每一个青年男女都无法逃开、必得传染的一种不治之症,它的名字大概就叫做“爱情”。我曾不解於这种感情的强大力量,但普瓦洛对我说,我冲早会遇上一个要了我命的女孩。我暂时还没有遇上,不知道罗尔,我冷面的友人,这一次他是否遇上了呢?
依芙利娜从我手中夺过药瓶,低头不语地向大祭司的帐篷跑去,把我一个人晾在外面。尽管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土着居民们愤恨的目光毫无忌惮地射想我的脸孔,可我的心情依然很好。那些让人担忧的事情暂时被我抛在了脑后,哪怕我们真的时日无多,能在临死前看到一些美好的事情,总算还能让人留下这世界的美好记忆,不是吗?
我想笑,这时候才感到脸上一阵抽搐,剧烈的疼痛接踵而来,从牙齿缝隙中直接钻入我的脑子里。
那帮土着人下手真狠啊!我揉了揉面颊,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们侮辱米莉娅给我带来的愤怒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觉得每一张正在愤怒地盯着我的面孔都是那么可爱,让我忍不住想对他们挥手微笑。
很多时候,有些特殊的人的心情真的会改变你的心情。当*你最近的人感受到幸福的时候,你也会受到他的感染,变得快乐起来吧。那么,就希望你能将这份幸福延续下去,传递到更多的人的手中吧,善良仁慈的小姑娘。看着依芙利娜消失在帐篷中的背影,我默默地祝福着。
……
在这两天时间里,每一刻对於弗莱德来说都是煎熬。
米莉娅的病情仍在不断加重,她每天因为高烧而昏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许多次,我们真的害怕她就这样永远地睡去,再也不能醒转。当米莉娅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就连片刻的清醒都无法做到时,她终於开始服用退烧的药物。依*这些药物单纯而强烈的效果为自己赢得片刻的清醒时间。这些药物有很强烈的副作用,它们将米莉娅原本就因为高烧而衰退的胃口变得更差,在这整整两天时间里,她只是依*热水和非常少量的水果度日。
尽管在米莉娅的指挥下,我们可以帮助她做些粗重的工作,但许多细致的工作仍然要由她亲自完成。每当我们无所事事地呆立在一旁,看着米莉娅强拖着病重的身体完成各种试验的时候,心中总会油然生出一种羞愧的心情。
这个少女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和智慧与死神交战,而我们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每当这时,弗莱德总是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他实在不忍心看米莉娅如此摧残自己的身体,但却又不可能听任病魔就此带走恋人的生命。他的心情就如一团阴影,在两重痛苦之间游移徘徊,唯一能做的就是抱怨自己的无能,在米莉娅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无能为力。
看到弗莱德这个样子,米莉娅总是劝慰他说:“不要紧的,毕竟我也很怕死,这也算是在救我自己的命啊。你们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我都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现在,这是我的战争,只要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就是对我莫大的帮助了。”
城如她所说,我们经历过多次的战争,但从没有一次我们是自愿地将自己放在必死的位置上,为了拯救无关的人的生命去以身犯险。我们是杀人的战士,不是救人的医者。和我们的战争相比,米莉娅的战争是多么的善良高贵,又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啊!
唯一让弗莱德感到安慰的是,他也染上了这种可怕的疫病。在第二天的上午,他的胳膊上出现了黑色斑点,同时伴有低热症状的出现。他得了这种病,却感到很高兴,因为这让他觉得与米莉娅*得更近了。尽管由於身体素质和传播媒介的差异,他的病情程度与米莉娅不能同日而语,但着却给他的心里带来一丝莫名的安慰。
很奇怪,我甚至趁他们不注意,喝他们喝过的水、吃他们吃过的饭食,但我始终没有出现相同的症状。大概,我就是米莉娅所说的那种少数具有“免疫力”的人吧。这种东西的存在真是毫无道理,像他们这样高尚人对这种疾病没有任何抵御的能力,而像我这样平庸的小人物却不必害怕它。如果命运之神真的是存在的,那么他一定是个恶作剧的家伙,所以他才会给人们安排这种无法揣度的命运。
终於,我们的——主要是米莉娅的——辛劳有了结果,在第三天的深夜,一瓶湛蓝色的药水带着最后的希望出现在我们面前。按照米莉娅的说法,这种药水主要针对人的呼吸道起作用,而不是像此前的那些针对消化系统和血液循环系统之类的药物。尽管我并不是十分了解她所说的话,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药有效,这就够了。
在我们的企求和期盼下,米莉娅服下了这瓶药,然后由我搀扶她上床休息。这整个过程弗莱德都不在场,他始终跪在门外,不住地向至高神达瑞摩斯祷告。他执拗地认为,让我们身陷险境是由他的判断错误造成的,这说明他的运气不好。如果在米莉娅服药的时候他在场,即便是好药也有可能失去效用。在这之前,我的朋友从不相信这些可笑的事情,但此时他虔诚地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了。尽管明知道这很荒唐,但我并不觉得好笑。
米莉娅一睡下,我就走出帐篷。几个土着战士怕我们逃跑,不允许我们远离这里。我就斜*在帐篷的支柱上,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土着居民们。他们正在用干木柴堆一个高台,台子上插着四根立柱。守门的土着战士们告诉我们,这是给我们和依芙利娜准备的祭台。为什么不在木柴上浇上油呢?这可以保证柴燃烧得更迅速,让我们在受刑时少受些烟熏的苦楚。或许,他们并不知道油这种东西的存在吧。咦,我为什么会想这些,这似乎并不是个合适的想法吧。
我昂起头,望向天空。今天晚上天气晴朗,月亮很明亮,星星却十分稀少。我并不知道在那苍穹之上到底隐藏着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或许我们的世界中广为人知的神祉们就住在那里,达瑞摩斯的隔壁住着战神维斯塔,财神席勒姆多亚每天都会坐着包金的马车从他们的门前经过,炫耀着自己的富有。在财神金碧辉煌的居所旁边搭着一个简陋的帐篷,帐篷里住着一个叫伦布理的家伙。他在那里默默地生活着,以至於大多数神祉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一刹那,我被我的想法逗得有些发笑,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一种更沉重的心情让我无法笑得出来。生平第一次,我虔诚地向财神祷告,作为他并不忠诚但也不叛逆的普通信徒之一,我真诚地企求他想想办法,用他的财富贿赂至高神达瑞摩斯和死神苔芙丽米兰斯,去挽救米莉娅的生命。需知道,他们挽救的并非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上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生命,这笔小小的贿赂,花得值得。
时间在漫无目的的等待中总是流逝得很快,转眼间,天已经亮了。依芙利娜带着许多部落的酋长们向我们走来,她已经除下了象征大祭司权利的颈饰,把它双手捧着,随时做好了移交他人的准备。她看上去有些紧张,但仍然在对我们微笑。这已经是最后的清晨了,我们的生死,依芙利娜的生死,上万病人和数十万土着居民的生死,在片刻之后就将揭晓。
看见他们到来,弗莱德结束了整晚的祷告,和我一起走进帐篷。床上,米莉娅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胸口没有起伏的迹象,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不知道在这时候心里还会如此平静,这时候我甚至觉得米莉娅如果死了也未必是件坏事,起码她解脱了痛苦,也躲过了烈火的煎熬。在短短几天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把生死放在心上,反而可以更轻松地去思考一些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了。
比如说,财神的那笔贿赂到底值多少钱。
弗莱德缓步走近米莉娅,他将手覆在爱人的脸上,忽然全身一震,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激动,全身战抖起来。他轻柔地抚摩着米莉娅苍白的脸,流着压抑不住的泪水在她耳边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带着他所有的温情呼唤着。过了一会,米莉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那些酋长们的脸色很难看,其中有几个平时对我们比较友善的,此时都露出失望的神情。艾克丁不忍地看着依芙利娜,双手颤抖着要从她手中取过那神圣的饰物。我和小姑娘对看了一眼,她的眼神有些灰蒙蒙的,但看不出一丝后悔的神色。
“拉我起来,好么?”就在我要像个勇士那样坦然走出帐篷时,床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惊喜地回过头,看见米莉娅正疲惫地眨着她的双眼。她是那么苍白消瘦,但那双眼睛就像琉璃一样清丽动人,不住闪烁着生命的光泽。
刹那间,一道狂喜的血液涌上我的心头,让我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呼喊起来。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喜悦才好,箭一般扑到米莉娅床前,抓住她的右手。她的右手柔软而温,因为瘦弱的缘故,我能够从她的肌肤下轻松感知她脉搏跳动的节奏。我一把搂住弗莱德,和他紧紧相拥在一起。从他身体的战栗中我可以感受到我亲密友人的喜悦和幸福。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言语,只是用力拍打着我肩膀和后背,仿佛倘若不如此,他的胸膛就会因为过度的幸福而炸裂开来似的。
刚醒过来,米莉娅就立刻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她没有理会面前这两个男人失态的举动,轻轻地举起左手,向站在帐篷门口的小姑娘友好地摇动着:
“依芙利娜,你的族人有救了。”
(连续加班两天,都是凌晨才回的家,更新冲了,对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