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桓听完就有些窘迫,知道是自己大意了, 但很快又倔强的仰起脸, 以他现在的身高是可以和季长川对视的。
“不识好歹。”季长川见他这个样子, 斥责一句, “几个毛头小子就敢去闯城门,是想造反吗你们在西北打了那么多场仗,别的没学会, 倒是把胆子越养越肥了”
项桓紧抿着嘴唇沉默半晌, 却反问道“所以将军也是来抓我们的了”
他看了他一眼, “我此番前来,是奉陛下之命带宛家小姐进宫的。”
季长川明显的觉察到, 这句话一说完, 项桓便戒备地伸手把背后的女孩子掩了掩。
“怎么想同我打一场”他语气里带笑。
项桓是清楚季长川的实力的,他算是自己的老师,尽管平日里一副儒雅懒散的模样, 但真要打起来, 自己其实并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咬咬牙“她入宫就是去送死的,战场上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季长川笑了起来, 抱怀在对面站着,不紧不慢地开口“没大没小”
“在你心里, 我也像是个会把十几岁小姑娘往火坑中推的人”
“你敢这么想, 真是白跟我这些年了”
这个说法的确让项桓犹豫了下。
“天下之大, 你能带她跑多远她有家有爹有娘, 人家同意了吗我几时教过你, 凡事解决不了,就一味着破罐子破摔了”
平心而论,他是相信季长川的,在他前一句话出口时,项桓就已有些动摇,但仍问道“将军怎么保证她会没事”
“真是个傻小子,朝廷若想要她的命,也就不必让我来了。”
季长川微微侧了侧身,“京师帝都数百年的历史,还不至于得靠一个姑娘家才能保全。”
项桓垂头,旋即望向宛遥。
只见她也定定地看着这边,目光里满是询问的神情她在问自己的意见。
一个人的生死就这么轻易交在了他的手中。
项桓忽感到一股莫大的责任与信赖,于是朝旁退了一步,冲她轻声“去,有我在。”
季长川眼见他们俩交涉完毕,转目瞧宛遥光着脚,裹着毯子走出来,忍不住无奈的叹口气。
“看看你把人家搞成什么样”
见他不说话,只得又喝道“还愣着怎么带出来的,就把人家怎么带回去”
不争气,这都要用教的
项桓摸摸鼻尖,走到她面前老老实实地背过身弯下腰。
这回倒轮到宛遥不好意思了,她搂着白狐狸毛的薄毯紧贴在他背脊上,手环过脖颈,项桓带着她膝盖弯往上一提,轻轻巧巧就背了起来。
季长川在前面引路。
宛遥看着他颈后的散发,趴在肩头问道“你还好背得动吗”
“这算什么。”项桓不在意,“再背你跑一晚上也背得动。”
折腾一宿,天光渐起,四周蒙着一层淡淡的清辉。宛遥侧过头看晨曦破云,脸颊所触及的衣衫透出滚烫的热气,带着清浅的汗味,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上下起伏。
“那我睡会儿。”
“嗯,你睡。”
马匹等在山下,季长川领着他们驱马回城。
余飞和秦征的情况还不知怎么样了,但既然有他在,想必不会太糟糕,毕竟余飞也是他的学生。
在宫门前下了马,天已经大亮。
宛遥仰望着森严雄壮的宫墙,隐约有些畏惧,她努力用裙子遮住脚,“我这样进宫是不是不太好啊会不会触怒天威”
“不用怕。”季长川摸摸她的脑袋,安抚说,“没那么着急,陛下还要早朝,你先随内监去吃点东西,换身衣裳,准备妥当之后自会有人再引你去面圣的。”
言语间,夹道尽头已有内侍碎步而来。
季长川将人交到宫中宦官手里,宛遥朝这边深深看了一眼,旋即随内监往宫内去,项桓本能地抬脚就要跟上,被季长川一掌摁住肩膀。
“你凑什么热闹”
他刚想反驳,对面迎头一句话砸了下来“擅闯城门,这么大的事能被你混过去”
季长川的眉眼看不出喜怒,把那杆雪牙枪丢到他怀中,一脚踹道“跟着余飞他们绕长安城跑圈儿去,几时跑完十圈了,几时再回来。”
临近巳时末刻,宛遥才在茶水房外听到忙碌却有条不紊的步子,她悄悄往外看,隐约能瞧见内官们低头闪过的身影。
领他的宦官从外折返,这才示意她动身。
“陛下退朝了,姑娘且随老奴来。”
出门走没几步就进了隔壁不远的偏殿内。
说是殿似乎夸大了,因为里面并不大,瞧着像是普通的房间,珠帘后一张卧榻,简单的书案与立柜,应该也不是九五之尊平日休息的地方。
宛遥进去时,便看见案前站着的一个瘦高瘦高的身形,四周还有个不知来历的大臣,她在内官的指点下屈膝而跪。
“参见陛下。”
皇帝走到她跟前,静默片刻像是在打量,半晌开口“起来。”
他说话声音不轻不重,没有印象中的帝王气,很平和的样子。
这位天子其实登基不久,人尚在壮年,三十出头,然而形容却很瘦削,细细的眉眼里,神色阴晴不定。
宛遥觉得他好像唇边隐隐含笑,可莫名的,让人隐隐不适。
“朕在宫内,听到坊间流出传言,说是长安有个灵童转世的小姑娘,血肉能值百病那就是你么”
“”
这才几天,已经传成这样了吗
宛遥正在斟酌言语,沈煜却似笑非笑地在她身边踱步,“可知道朕为何召见你”
她不敢抬眸直视天颜,只余光窥着他的动作,谨慎的摇头。
天子一个手势打下去,旁边的御医对视几眼,很快有内监低头捧着托盘疾步进来,那其中是一把金银错柄的小刀与一只玉碗。
“如今长安已经戒严封城一个月了,民怨四起,生灵涂炭。”
沈煜信手持起刀,兵刃反射的光照在他阴沉的脸上,“朕要是拿你的命去医长安城的百姓,你怕不怕”
宛遥盯着那柄锋利精致的匕首,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闪了闪。
怕
她当然怕。
不过平心而论,朝廷会找上来是迟早的事,哪怕没有项桓闯城门这一出,她也觉得官府该有所行动了。
但季将军已经发话了。
不是说好不会有事的吗
她轻轻皱起眉,发愁地闭上眼睛,也就是在此时,旁边“哐当”一声响,沈煜慢条斯理地把刀丢回了托盘内,好似挺满意她脸上这反应的。
“放心。”
“朕答应了大司马,要把人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君无戏言,朕不会不守承诺。”
言罢转过了身,等候多时的御医们极懂眼色地走上去将宛遥围住,撸袖子准备干活儿。
先是看她脉象,再是观眼、观舌,问其近况。诊病那一套宛遥都熟悉,等实在琢磨不出所以然,才终于动了刀子。
说白了,也就还是放血。
她躺在榻上,把手伸出去,底下的玉碗接着血,四周无声,只听见啪嗒啪嗒的响,有那么一瞬宛遥想起小时候项桓给她讲的恐怖故事。
有一个女子被人杀了,倒吊在房梁上,脖子往下流血一直流,流到身体的血全部干涸,最后皮肉松弛,贴着骨头,干瘪地在风里摇晃。
想着想着,自己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吓着吓着就睡着了
沈煜批完第十本奏折时,太医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血在堂下复命。
“陛下。”
他把奏章合上,听他往下说。
“这位姑娘身体孱弱,老臣暂时也只能取得这些分量”
沈煜看了一眼,颔首“那行。”
“挪一半去给小公主治病。”
御医先是应了,随后又犹豫“这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