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君睡得很香,宛遥是特地等她入睡之后才端药进来的, 做这种事到哪儿都需要隐蔽。医馆人来人往不方便, 院外也有被发现的危险, 即便如今在室内, 也得防着她突然醒来。
宛遥在门边见得左右无人,照例把碗放在桌上,取出小刀。
这柄是项桓另给她的, 说是刀刃削铁如泥, 不必如之前那把似的留下太森然的疤痕, 就是锋利了点,得小心些使。
腕上的伤还未愈合, 倒是不必使刀了, 她咬着牙崩开伤口,怕浪费,仔细地将血灌入药碗之中, 一滴不敢剩。
陈姑娘就快痊愈, 用药也不用那样猛,只需稍加些许就行。
然而还没等她收回手, 耳畔冷不防听到一声轻响,好似有何物砸在了地上。
宛遥蓦地抬头。
门前躺着她的荷包, 目瞪口呆的小学徒正定定地看着这边, 像是灵魂出窍, 随后又难以置信地扫向床上的陈文君, 她的脸颊边还有年轮状的紫斑未消褪。
宛遥从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明显地发觉了什么。
相安无事了那么久, 实没料到在此时会有人突然出现。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小学徒就不自觉地往后退。
“不是的”宛遥喃喃自语,她想解释些什么。
但在踏出第二步的时候,小学徒的眼神就变了,旋即猛地转身,拔腿飞快的跑出去。
“小然小然”
宛遥追到院外便停了下来,她感觉到自己手脚的冰凉,四肢疲软得根本不听使唤。
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并不似山崩地裂的那样快,倒有些像潮水侵蚀岩石,是一点一点慢慢倒塌的。
医馆的小学徒第二天便跑来求她了,跪在院中不肯走。
“表小姐,求求你了,您救救我奶奶,她快七十的人了,真的经不起折腾。”
“表小姐表小姐我知道您能帮我的”
“您就发发善心”
宛遥被他堵在门口,几乎挪不了步子,她颦眉苍白的摇头“你求我也没有用。”
“我不会治这种病,你找错人了。”
“表小姐”小学徒再次拦住她,噗通一声在她面前下跪,“我都看见了,您可以治的,宛大人不也是被您治好的么”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放心,我发誓,决对不会说出去”他信誓旦旦地比出三指来,然后又磕头。
“求您了,救我一次”
宛遥忙往后退了一步,紧盯着他,手指却渐握成拳。
项桓凝视她神情里的挣扎,掌心包裹住她的拳头往后拉了拉,压低声音提醒“不能再治了。”
“这就是个无底洞,你会死的”
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眉宇间拧着一股千头万绪的结。
这个时候,宛遥的身体其实已然大不如前,长时间的失血使得她体重急速减轻。项桓狠狠咬了咬牙,握枪挡在她对面,“干脆让我把他绑了,省得他张口胡言”
“不要。”她立刻拽住他衣袖,生怕项桓一个箭步冲上去。
“你能绑他一时,又不能绑他一辈子。”宛遥疲惫地叹了口气,“是我疏忽大意了。”
她看向身前长跪不起的小学徒,一时也萌生出前途未卜的迷茫来,只能道“算了,你明天过来取药。”
宛遥闭目深呼吸,继而眉头紧锁地折回院内。
背后的小学徒连声道谢,额头磕得砰砰作响。
项桓跟在她后面,经过那学徒时,趁宛遥不注意仍把枪锋递在了他脖颈下,低声威胁道“要敢泄露半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陈文君同秦征正等在屋内,她的病已大好了,气色如常,看见宛遥过来却显得比之前还要发愁。
“对不起。”她担忧道,“给你添了那么大的麻烦。事情闹成这样,全是我们的不是。”
宛遥摇头宽慰她“没关系。”
她越客气,陈文君心中也就越内疚,然而如今的自己,夫家败落,娘家也不能回,实在无法为这个姑娘做些什么。
情急之下,只好拿肘子去碰了碰一旁站着的秦征“你也说句话。”
他回过神来,看了陈文君一眼,于是很顺从地朝宛遥作揖“秦征鲁莽之举,未承想后患无穷,姑娘若有吩咐,在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说完后自己又琢磨片刻,朝陈文君提议道“不如,我去把那个人以绝后患”
“不行”
宛遥“”这个更厉害。
然而即便如此,情况却仍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消息不知是谁走漏的,自学徒离开后没几日,素未谋面的京城百姓就陆续上门求医,一窝蜂似的挤在药堂,连门槛也给踩坏了数个。
陈大夫被围在人群中,解释得口干舌燥却也无济于事。
“这都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
“诸位别听那些闲人信口开河,听我一言诶,不要挤,不要挤听我一言”
医馆是不能再去了,只要答应救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全京城的患者这样多,就算将她榨干恐怕都不够。
宛家大小姐的血能抑制疫毒的消息,好似寒风过境,一夜之间吹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清早,坊门还没开,宛延刚走出去就被闻风而来的人瞬间堵在了当口。
“宛大人,请问大小姐在家么我等有事相求。”
“宛大人,听说小姐真的能治好瘟疫,是真的吗”
“宛大人,行行好,救救我们”
他被逼得直往后退,连声解释“误会,是误会。我女儿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治好这样的病。”
底下立时便听得反驳“既然不能,那为何疫区里只有你们几个安然无恙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