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虽有几分糊涂,却十分机灵,情知里头有诈,也不再多问,只说道:“姑娘既如此说,奴才就把方子好好收起来。”说着,又抿嘴一笑,颇为得意道:“适才,奴才打水进来,御膳房的老张见了奴才,忙忙上来巴结奉承,又问姑娘近来想些什么吃,他做了就送来。想着前儿姑娘只是要些山楂来泡水解腻,他都推三阻四,什么要做菜上的添头了,又是什么各宫的娘娘主子都来要了。这会儿看皇上回来了,生怕姑娘吹他的枕头风。奴才瞧不上他那副做派,刺了他两句,他涎脸涎皮的,竟也不生气。”
苏若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宫里人多势利眼,这也无可厚非。然而却不能叫那些人以为,她苏若华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随意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这世道,柿子专捡软的捏。
正说话间,春桃忽从外头匆匆进来,一脸惶急之色,进门便说道:“姐姐,不好了,宫里出大事了!”
苏若华看了她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让你慌成这样。”
春桃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说道:“我才从外头回来,听说这宫里闹狐狸,竟咬死了一个宫女!”
这话一出口,三人便都惊着了。
露珠脱口就道:“这可是胡说了,这而是行宫,那么多护卫呢,怎会有狐狸?还咬死了一个宫女?春桃姐姐,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芳年亦说道:“是啊,虽说玉泉宫在山里,不时有些鸟兽蹿入御园之中。但从来都是些麋鹿野鸡之类,可从未听说有狐狸的。再说了,这狐狸能咬死人么?”
春桃急着跺脚,连声道:“是真的,我也没有听错。我这是去内侍省领咱们的月例银子,就看见吴公公气势汹汹的带了一队人马出去了。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儿早起来,棠雪苑里管花木的莳花宫女说平日里同她一起当差的一个小姐妹不见了。原当她是出去小解,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几乎就要耽搁了差事,她只能出去寻找。不料,竟在映月水榭后面的山坡林子里,发现了那宫女的尸首!”话至此处,她似乎惊魂未定,干咽了一下,又道:“听闻,那宫女的尸体惨不忍睹,面目已被损毁,喉咙和胸口,也有猛兽撕咬的痕迹,鲜血淋漓的,可唬人了!”
芳年与露珠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又长年生活于深宫大内,哪里听过这等事,顿时吓的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露珠忙向苏若华道:“姑娘,这两日你可不能出去了,仔细那狐狸还在宫里蹿呢!”
苏若华却沉吟道:“怎见得,一定是狐狸所为?”
三人皆是一愣,但听苏若华又道:“春桃,你从内侍省归来,说看见吴公公带人出去,显然这事情才发。仓促之间,也只能知晓那宫女是被猛兽咬死的,怎能立时就推论出来,是狐狸呢?”
春桃搔了搔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内侍省的小公公,慌里慌张的,跟我这样说了。我急着回来告诉姑娘,也没有细问。”
露珠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姑娘,奴才去打听打听?”
苏若华略一思索,点头道:“问问也好,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还从未见过。而且,我总觉着蹊跷。”
露珠得了示下,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
芳年继续服侍她梳头,说道:“姑娘也放宽心,任凭怎样,皇上都不会让姑娘吃亏的。”
苏若华摇头道:“近来皇上国事繁忙,此为内廷小事,如无必要,别烦扰皇上。”
芳年点头,便再无话说,同春桃一起伺候她梳妆穿衣。
当即,便传膳过来。
果然如露珠所说,今日的早膳较前两日,格外丰盛了许多,荤素添了四盘,连点心也添了两盘,想是御膳房孝敬的。
苏若华倒是心安理得,这大概也算是后宫之中的一景。世道如此,自命清高,只会令人背地里嘲笑傻气。何况,人也并不会因此,在你落魄之后,就少踩你一脚。
吃过了早饭,露珠便回来了,抆了一把额上的汗,急急说道:“打听清楚了,死的是棠雪苑管花木的珠儿,发现的宫女叫玉慧。就如春桃姐姐所说,玉慧早起不见珠儿,出去寻找,在映月水榭后面的山坡林子里发现了她的尸首。那尸首被野兽糟践的厉害,若不是身上的衣裳,几乎就要认不出是谁了。至于为何知道是狐狸,我听办差的公公说,因那珠儿的尸体旁,有狐狸的爪印,竟而还有一条尾巴。那玉慧家里原是猎户,做皮毛生意的,故此认得。”
苏若华听着,越发奇怪,说道:“这更令人费解了,这狐狸既能伤人,如何又会留下自己的尾巴?”
露珠摇头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那公公也没多说。”
苏若华想了一会儿,终究不得其法,又问道:“此事归在哪里?”
露珠说道:“内侍省的吴公公去了,将尸首送到了化人场,还没有料理。因事发突然,又十分凶恶,吴公公去禀告淑妃娘娘了。”
苏若华点了点头,却总觉哪里不对,只静坐闷想。
芳年看着,便劝道:“姑娘,横竖此事与咱们无干。有太后、淑妃娘娘呢,她们自会料理,就不要多想了。”
苏若华说道:“话是如此,但我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似乎有些过于刻意。”
她想不明白,只得暂且按下,交代干元殿的宫女一律不得擅自外出。但要办差,必定四人同行,不得落单。
到了傍晚,这件事便有了分晓,淑妃交代内侍省厚葬这名宫女,并加倍给予其家人抚恤银子,言称其横死宫廷,示以抚慰。
苏若华听闻,越发觉得怪异——论理,这宫女是被野兽咬死,与旁人无干,多给抚恤银两倒也无妨,这厚葬却有些说不过去。淑妃如此行事,似是有意彰显什么。
第八十三章
又过四日, 陆旻便动身前往祈年殿举办祭祀,以祈求上天降雨。
因着赶吉时,天色尚且未亮, 干元殿便忙碌起来。苏若华自是又早早起来, 服侍他穿衣梳洗,吩咐膳房送早膳过来, 打发他吃了, 送他出门。
陆旻临行之际,叮嘱道:“朕去一日便回,若无要紧事你便不要出门。即便有什么,都等朕回来再商量。”
苏若华一一答应下来, 含笑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儿,不知照顾自己。皇上尽管放心去吧,没事的。”
陆旻握着她的手, 好半日功夫才松开,又说道:“不知怎的,朕心里就是有些不踏实。也罢, 待祭祀一完, 便快马加鞭的回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没要紧的亲热话,陆旻方才离去。
苏若华立在大殿门口,目送皇帝背影远去,才转身慢慢走回寝殿。
昨夜值守的是露珠,她上来搀扶着苏若华,低声问道:“姑娘, 皇上这就走了呢。听闻,因旱情严峻,民间百姓们都盼着尽快下雨,所以朝廷十分重视这次祭祀,连许久不肯出宫的太后娘娘都一起跟了去呢。”
苏若华淡淡说道:“祭祀其实也未必见得有什么用处,然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抚人心。一旦发了民乱,那可比旱情糟糕百倍。”
露珠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道:“对了,昨儿夜里,听闻太妃娘娘发了头风,连夜请了太医院的院判过去诊治,寿眉宫一宿没消停,不知道此刻好些了没有。”
苏若华听着,微笑道:“那可更好了,今日她必定是不能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