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甘泉
甘泉宫内, 正是一派丝弦婉转的景象。成妃在堂里摆了宴桌,左右排开七八张锦凳, 当中众星拱月置着一盆兰草。这兰草经冬不零, 入秋则愈绿且茂,如今便被成妃拿了出来, 当做宴客的由头。
厅堂两头, 一溜排开四五个姑娘,俱是如花的年纪,娇滴滴、粉莹莹, 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此时此刻, 这群待嫁的闺中女儿, 正争着与成妃说好话。
“成妃娘娘, 灵云先时与您说过的白玉养颜膏,一年才得一斛。母亲叫我全都拿来宫中, 献给娘娘您呢。”
“成妃娘娘, 去岁柔儿与姐姐入宫小住时, 曾与您一道赏枫。也不知何时能再与您旧景同游呢?”
一群姑娘, 你一句我一句,说话说得好不热闹。只是成妃身旁空出的座位,始终没等到它本该所属的主人前来,终究让姑娘们有些落寞。
——明明成妃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五殿下了,怎么过去了这么久,还不见五殿下来呢?
坐在末首的姑娘, 忍不住理了理鬓发,颇为期待地向着宫门翘首以待地张望起来。这一瞥,她便察觉到门外有宫女太监停下銮舆的背影,她顿时心中一喜。
莫非,是五殿下来了?
可这份欢喜还未持续片刻,宫女的通传声便打破了她的念想。
“太后娘娘驾到——”
不是五殿下,而是太后娘娘。
门外的姑姑这般一唱,原本正坐在首位言笑晏晏的成妃,表情倏忽便一变。
太后?
太后娘娘怎么来了?
太后多年不曾出过延康宫,插手这后宫中的事情了。如今怎么忽然来了甘泉宫?
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成妃不敢怠慢,连忙带头起了身低头行礼:“见过太后娘娘。”成妃一起,她身后的一群姑娘自然也不敢坐,紧着慢着也都乌压压起来蹲福了:“太后娘娘金安。”
成妃低身蹲了好一阵子,脚有些酸软了,都不曾听见太后叫起,心里简直是纳闷坏了。等她终于有些立不住了,方听见太后道:“起来吧。哀家听闻你这儿热闹,便想带着身旁的丫头来瞧瞧。嫣儿,你也坐吧。”
成妃听见“嫣儿”这个称谓,心底咯噔一声响,当时便抬起头来看,果见得朱嫣正跟在太后身旁,顿时心底倍感不妙。
——朱嫣可是陛下亲自定给五殿下未过门的正妃。她如今跑来自个儿宫里了,能为的是什么事?左不过想坏了自家姑娘们与五殿下的姻缘罢了。
成妃心底有些暗恼朱嫣与太后来的不是时候,但面子上可不敢摆出来,只是下了座,将首位让给了老太后,又在一旁恭敬奉茶道:“太后娘娘许久未曾来甘泉宫了,妾身如今瞧见您凤体安康,心底高兴的很呢。朱二小姐亦是,这头请坐吧。”
位置统共就那么几个,朱嫣坐下了,少不得得另一些原本有座的姑娘起身。这末尾的少女便倒了霉,只能恨恨咬着唇,和宫女儿似地在旁陪站着了。
朱嫣落了座,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她本就生的出众,人这么一笑,更是如芍兰似的美,叫在座的千金小姐们都有些羞惭了。
坐在成妃身旁的少女,是成妃自家的侄女儿,姓狄,闺名唤作灵云,瓜子脸蛋,水氲似的眉目,着一袭海棠红撒花长罗裙,质如春花似的,也是少女之中容貌最姣好者。她从来最亲近成妃,也历来常于宫中走动的。此刻见朱嫣来时气派大,她心底不由便有些不服。
这朱家的阿嫣,虽是定下了的五皇子妃,可五殿下到底喜不喜爱她,也根本没个数儿。她狄家的门楣在京中虽不算顶顶尖,却也是出众的。若五殿下当真来了,指不准更欢喜谁呢。
狄灵云忍着翻眼皮的冲动,低头撇着嘴看面前的杯盏。
她这头心底正不服着,耳旁却忽听得朱嫣问道:“这位是狄家的三小姐吧?前时你姐姐的及笄宴上,咱们好像还说过一回话呢。”
狄灵云闻言,正想答一句“不大记得了”,耳旁却又听得一道慢悠悠的嗓音:“问你话,你也不站起来答,懂不懂规矩?”竟是老太后在一旁懒懒散散地开了声。
太后可比朱嫣要可怕多了,狄灵云心头一跳,急急忙忙站起来回话:“朱二小姐,灵云已不大记得了。可是你记错了?”
“哦?”朱嫣挑了眉,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狄三姑娘的父亲是京中四品的行走,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狄灵云闻言,面庞陡然泛起菜色。这朱嫣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狄家有那么多高官重臣,怎么偏偏只说她那个混的不如意的父亲?
狄灵云勉强笑了笑,道:“是呀,确实是四品的行走。不过为民求福祉之人,从不在意这些权势高低,灵云都已习惯了。”
她刚说罢,便听得下首有人在笑。狄灵云低头望去,竟是本家同宗的堂妹狄月婉正掩着嘴小声地笑着,这让狄灵云好不恼火。
笑什么!不就是父亲的官位低了些么?又有什么差的!
狄灵云回罢了话,刚想坐下,就听闻老太后拉长了声音,道:“谁准你坐下了?坐没坐样,站没站姿,也不知道家中是如何教的。你便一直站着,练练仪态罢。”
太后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的,狄灵云额上却是涔涔汗下。自个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直站着,岂非丢人丢的要死?且太后亲口说自己仪态不端,若要传出去了,那更是叫人看笑话了!
可太后这么说,狄灵云不敢违抗,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老实站着了。
她这么一站起来,下首的堂妹狄月婉好似眼底眉梢里笑意更甚了,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令狄灵云好不气恼。
狄月婉在家中素来与狄灵云这位堂姐不大对付。两人这回来甘泉宫,都是抱着与五殿下说上话的心愿来的,自然是彼此不服,看不顺眼。如今一个在太后那吃了憋,另一个自然心头高兴得紧,甚至盼着太后再施些重的。
“这位穿桃浦色衣裙的小姐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姑娘?”狄月婉正在心底暗笑着,冷不防听到朱嫣问起了自己。她连忙抬头,却见得朱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个儿,眼底如有轻蔑的冷光。
这般的眼神,狄月婉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岐阳宫的福昌殿下。那是半年前入宫时她不小心在宫道上与福昌迎面遇了个正着,因不识福昌的身份,叫福昌公主狠狠地把她发作了一顿。
如今一看朱嫣这笑意,狄月婉顷刻便回忆起被福昌殿下羞辱的不妙回忆来,心底便有些难堪。
她起了身回话道:“我双名月婉,父亲乃是御前的翰墨专使,与朱二小姐您的兄长也有些交情。说来,朱家夫人与我的母亲也是沾些亲故的,咱们指不准也有些渊缘呢。”
狄月婉一番话说罢,心底已略略有些得意了。堂姐狄灵云的父亲官位低,这便是她最大的丢人之处;可自己则不然,与朱嫣沾亲带故的,总不能被她看低了去吧?
果然,朱嫣淡淡地颔首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月婉小姐。”
一听她这么说,狄月婉便悠然放高了身段,与朱嫣如友朋似地说起话来:“朱二小姐,既然父兄相熟,咱们便也是知根知底的好姊妹了。改日里,不如一道趁着秋冬好风光,去赏赏雪,看看梅罢?”
狄月婉这么说罢,心底便觉得很是得意。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