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爆发出一阵大笑。
皇后正作势要走,被他的大笑吓住了,脸色煞白地盯着皇帝。
皇帝理了理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下令道:“把皇后身边的侍从都传来,朕要问他们的话。”
皇后身边的侍从,少说也有百八十人,全部被传来,挤挤挨挨地站在殿外,皇帝叫人高举烛台,表情莫测地自众人脸上一一看过。他的眸光冷厉,如暗夜里的一道闪电,被扫过的人,无不瑟瑟发抖低下头去,忽听一阵淅淅沥沥的声响,是角落里一名内侍吓得尿了裤子。
皇帝利眸微眯,负着手慢慢走到那内侍面前,瞧了他几眼,忽然自侍卫腰间拔出长剑,轻轻一挥,割断了他的腰带。内侍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把他架起来。”皇帝道,用剑挑开了内侍的长衫,他的脸孔微微扭曲,有点耻辱,又有点快意,“没阉干净的东西,怎么也混进了宫?”一剑挥下,那内侍惨叫一声,晕倒在地。皇帝丢下剑,微笑道:“把他抬去王家,给大将军处置。”
皇后被这一幕骇得手脚发凉,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提起脚步,走到皇帝面前,含泪道:“妾回宫回错了,又触了陛下的眼……我这就回寺里去……”
“你是该回寺里好好住几年了。”皇帝对皇后厌恶至极,一眼都不想多看她,“来人,护送皇后回栖云寺,没有朕的命令,皇后,还有她身边服侍的人,半步也不许离开栖云寺。”
皇后气得发抖,连“陛下”也不愿意叫了,“你要囚禁我?”
皇帝摇头,“早在武陵王遇刺的那天,朕就想一刀结果了你。”想到自己抓了皇后这个致命的短处,可以此压制王孚了,皇帝心情畅快极了,大笑几声,领头离开。
皇后当场昏厥,宫婢们手忙脚乱的,才把皇后扶上凤榻,早有羽林卫领了皇帝的口谕,前来抓人,皇后宫里宛如捅了马蜂窝,稍微长得清秀点的宦官一概被拖走,连宫婢们也遭了殃,首饰被顺手牵羊了,还被趁黑摸了无数把。
羽林卫晃着雪亮的刀剑涌入房里时,接连又有几名宫婢吓晕了过去。阿那瑰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还跪坐在榻上发愣,被一名侍卫揪住头发扯了下来,她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踉跄了一下,登时像斗鸡一样炸毛了,恶狠狠地甩开侍卫的手,“我自己会走!”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那头引人瞩目的短发,虽然是蓬头赤足,狼狈得可以,却走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乱哄哄地出了宫门,阿那瑰坐上牛车,掀帘凝望,巍峨的宫城在夜色中越来越远,阿那瑰心头涌上一阵沮丧。
前一天的早上,她才按捺着一颗雀跃的心,走进了那道宫门。
同车的宫婢们还在窃窃私语,为即将被囚禁在栖云寺的晦暗前途而惶恐,有人低低地啜泣起来。
阿那瑰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耳畔一阵嗡嗡响,闹得没法集中注意力,她很不耐烦,粗暴地骂了一句:“闭嘴!吵死了!”
众人怒目相向,阿那瑰也不理会,扯开布帘,她爬到车辕上,还想再看一眼宫城,视线里却只有无垠的夜色。一抹星芒自余光中掠过,阿那瑰茫然回首,原来不是星芒,是一点摇曳的萤火,在黧黑的夜空中漂浮。
阿那瑰蓦地记起来了,那是天宝寺塔尖的佛灯啊。
杳杳的五更鼓被清风送到耳畔。队伍两侧侍卫催马疾行,牛车摇摇晃晃,阿那瑰扶着车壁,眼睛追着那点萤火,直到它渐渐消失不见。
她是险险站在车辕上,牛车一停,阿那瑰一头栽下来,摔倒在栖云寺前。
薛纨在马上冷眼看着——皇帝避开了王玄鹤,特意令他今夜在羽林监待命。旁观了帝后间这一场龌龊,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默然瞧着阿那瑰从地上爬起来,还抹了把眼睛,薛纨驱马上前,俯视着她。
他的脸上有点怜悯,又有点洞察世情的了然。
“后悔了?”
阿那瑰还在往天宝寺的方向张望,闻言她恼怒地扭过头来,眼角虽然微红,却不见一滴泪。“后悔什么?”她眼既亮,嘴又硬,“我从来不后悔。”
薛纨付之一笑,下马到了凤辇前,皇后还在昏厥,薛纨对宫婢示意,“抬殿下进去。”相比动辄喝骂的侍卫们,他还算克制温和。
分派了人手去寺里各处安置,薛纨握着乌鞭,在阶下想了一会心事。几名宫婢搀扶着昏昏沉沉的皇后往寺里走,薛纨眼尾一掠,刚要让开,被皇后紧紧拽住了衣襟。
“殿下醒了?”薛纨客气地说。
“你早就知道陛下要来?”皇后的嘴唇哆嗦着。
薛纨平静地看着她:“臣也是奉命行事。”
“帮我,”皇后惨白的手指绞着他的衣襟,唇瓣翕动着,眼里是跳跃的烛火,是穷途末路的癫狂,“否则我拖着你一起死。
第33章 、愿同尘与灰(十三)
重伤的假宦官被送到王孚面前,王孚眼前一黑, 险些厥过去, 愤而举剑将人刺死, 然后奔进宫,求皇帝废了皇后,并将王家阖家治罪。
皇帝倒是格外地宽宏大量,叹道:“我和皇后年少结缡, 不忍心废她。母亲获罪, 难免要连累子女。看在嫡长子的份上,大将军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事了。”
王孚无地自容,通通叩了好几个头, “是臣的过错。”
皇帝摆了摆手,攒眉道:“朕才接到彭城的急报, 桓尹座下大将樊登率大军十万南下,彭城南北两线已经被接连击破, 城中守兵逃散者有十之二三,恐怕檀济撑不了一个月了。恐怕还得大将军再次出征, 往彭城去增援檀济。”
王孚有些为难,“钟离一战,人困马乏, 要再筹措粮草,修补兵器,一个月有些仓促了。”
见王孚推诿,皇帝眸子里迅速凝结了风暴, “大将军,”他的声音里带着威胁的味道,“彭城一失,建康危矣!”
“臣这就去安排。”王孚忙道,“臣想将京城禁卫兵权暂且交给玄鹤,他虽然年轻,但还算敦厚,又对陛下一片赤诚,陛下看呢?”
情势逼人,皇帝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无奈地说:“照你说的办吧。”
“臣想去看一看大皇子。”王孚想起孙儿,眼里隐隐含泪。
“去吧。”皇帝对他微笑,“等大将军这一战得胜归来,朕就要着手立太子的事了。”
王孚顿时一脸欣喜和宽慰,“谢陛下!”
辞别皇帝,往大皇子元竑处走了一遭,王孚瞧着外孙那张稚气未脱的清秀脸颊,不由又滴下泪来,携着皇子的手道:“再过半月,臣要请陛下到京营检视军容,殿下到时一定也要同行。”
回到王府,王孚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命人将王玄鹤自羽林监叫回来,他屏退了左右,把皇后被囚禁栖云寺的事告诉了王玄鹤。王玄鹤目瞪口呆,先问紧要的:“陛下没说要将王家治罪吧?”
“樊登在攻打彭城,他还不敢。”王孚冷笑,“我只怕彭城一战击退了敌军回来,他就要拿王家开刀了。想来还是檀济狡猾,一早将家人都遣散了。”他眼皮一睐,意味深长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王玄鹤心跳骤停,疾步奔去窗边,将窗扇又按了按,才回来对王孚咬耳朵:“宫里禁卫森严,怎么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