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风日下。容闳的越洋信都拽不回大家赚钱的心。
她提起裙子,跑出去收信。
出乎意料,这封长途信,并不是来自容闳。
而是北京。
在大清朝生活,不管是为官还是做商,礼数都不可缺。自容闳时代起,博雅的账面上就专门留有公款,支出这些迎来送往的书信费用。
这些礼节性的贺帖,她也不指望让官夫人看到。多半是府里统一收拆,她也从没接到过回信。
今日收到有一品夫人钤印的信,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玉婵心中咚咚跳,目光逡巡在最右边抬头,鼓起勇气往下读
她松口气。
首先,小潘夫人对两年前那个弃婴念念不忘,近来又沉迷西洋照相术,托她姐姐向林玉婵索要一张林翡伦的近照。
这个不难。林玉婵寻思,等下次去孤儿院时,托洋教士给照一张便是。
其次,文祥夫人在信里表示,听说林玉婵对外夷之事十分熟稔,于是来信问了不少洋务方面的事,让她尽快回信解答。
林玉婵吃了一惊“让我”
第一反应是,朝廷里没人了轮到文祥夫人来招揽洋务人才了
随后更是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在做外贸”
老赵终于算完账,凑过来,细读这封京城官夫人来信,啧啧称奇。
而且因着船运价格战,船票史无前例的便宜。从上海到天津,头等舱船票只要十块银元。
天津卫九河下梢,本是水陆码头,五方杂处的居民。这津门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行商脚伕们都是燕赵大汉,脸上透着野气。林玉婵一个小小广东妹,在南方都嫌矮,此时简直成了个小兔子。有人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到她跟前,才发现有个“绊脚石”,连忙告声罪,绕过去。
木桩子上钉着官府告示,称近来华北地区捻匪横行,令百姓不得与匪军接触,否则法办云云。
太平军灭了,还有捻军。终清一代,农民起义从没断过档。
如今博雅公司通过安庆茶栈,在内地包了茶山,从产茶区直接收毛茶萎凋、揉捻、发酵的步骤都在当地进行,而后续的十几道外销精制工序,以前需要专门的技术人员手工完成,如今大部分都可以交给机器,产量惊人。
当然,这些加工工序的具体细节以及各种参数,报纸架上取一份上周的报纸,都是严格保密的。但林玉婵不介意让群众看一看蒸汽机工作的过程。
西洋人在上海造厂,万里迢迢运来先进机器,通常喜欢藏着掖着,唯恐中国人偷学,或者趁机偷点零部件之类。这样虽然安全,但也导致群众愈发不理解厂房里的奥妙,进而生出各种可怕的臆测,有时还会酿成冲突。
而林玉婵觉得,区区蒸汽机,实在没什么可藏私的。以后还会有内燃机,还有电机。蒸汽机作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辉煌成果,还能风光多久
伊犁危机沙皇督促满清政府重新划界
同光年间,沙俄蚕食外西北,清政府先后割掉几十万平方公里土地。
她冷淡地说“列文先生,你够忙的。”
维克多一怔,忙道“我、你误会了,我是中国政府的雇员,此行是去给他们做外事顾问毕竟伊犁地区也有租界,我对外贸互市什么的比较熟”
“但愿吧。”她抿起一个没感情的微笑,“希望你可以在其位忠其事。记得到底是谁在发你薪水。”
当代人也许不知,但林玉婵心里门清,大清跟外国签谈判时,由于缺乏外语外交人才,不得不临时雇请洋商洋教士帮忙。后者频使小动作,翻译时故意留漏洞,让那些王爷大官稀里糊涂,多签了不少卖国条款。
维克多忽然挑眉一笑,就着背景乐声,压低嗓门。
“可是林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帮助中国才是吃里扒外的举动。如果我嗯,只是假如,我悄悄的做一些没人能看出来的手脚,我可以得到来自我的祖国的、更丰厚的回报。”
林玉婵周身一凛。
果然
维克多连忙又堆笑“不过呢,谁叫我陷进了美丽的中国姑娘的温柔陷阱。只要她赏脸和我跳个舞,或者送我一个吻,我保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定诚实守信,不偏不倚,不让她失望”
说着揽住她的腰。
林玉婵倒是不介意跟他跳一曲,但维克多说话的语气让她不舒服。甜言蜜语中闪着獠牙。
“这是勒索,列文先生。”她退后,严肃道,“你在利用优势国的地位勒索我。”
维克多一怔,赶紧能屈能伸地追过去“我开个玩笑嘛,不要那么小题大做我们是朋友,对不对那些虚无缥缈的政治军事,是皇帝们之间的事,不该影响我们的交情”
林玉婵冷冷道“抱歉,今天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国家不争气,动辄被人骑脸吊打。她除了表个“严正抗议”的态度,也无能为力。
她更加郁闷地想,跟她做朋友的那么多洋人,奥尔黛西小姐,康普顿小姐她们的祖国,何尝不是跟中国有血海深仇呢
此时京戏剧种刚刚成型。这戏里糅合了各种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俗梗读书人萧三郎,进京赶考途中不幸亡故,留下漂亮寡妇谭聪儿,艰难度日,甚是可怜。城里有个徐衙内,仗势欺人,强送财礼婚书,将谭聪儿纳为侧室。谭聪儿无计可施,只能怀揣利刃,计划和徐衙内同归于尽。
“见狂徒我不由怒满胸怀,临行时将钢刀身边携带,用笑脸把我怒容掩盖,定不教那狗贼子玷污清白”
“啊,是容先生引荐的你。”
容闳在美国安顿下来之后,往大清寄回的信件,不止林玉婵收到的那一封。
他还同时发了两封信,分别寄给他的伯乐曾国藩,以及京城总理衙门,通报在美订购机器一事的进展、预计送达的时间、以及请求朝廷做好准备,合适的厂房安置这些机械云云。
由于机器定制在细节上十分复杂,涉及许多专有名词和概念,容闳只怕朝廷衙门里无人能懂,军国大事也不好委托洋人,因此在信中提到,上海博雅公司现任总经理林小姐,英文不错,人也可靠,必要时可找她答疑解惑。
曾国藩当时还在忙着杀太平军,这信被他搁置一旁;另一封寄到总理衙门的信,就落到了文祥手里。
银质的刀叉叮咚作响。船行颠簸,玻璃杯中的甜利口酒左右摇曳,酒液中映出变幻的烛光。
林玉婵铺开雪白餐布,用力切着五成熟的烤牛排,见识着洋人轮船头等舱的待遇。
头等舱不对等闲华人开放。不过有赫德和奥尔黛西小姐作保,“水妖号”船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接纳了这个东方乘客。
挤在三等舱里的华人,只能自带干粮饭食,通铺和厕所一墙之隔,就着茅厕的味道吃饭。
林玉婵好奇满满,用小刀拆开这一封陌生的信笺,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文祥夫人潘氏,向她问好。
自从两年以前,因着林翡伦的收养事件,和大潘小潘夫人结缘,间接游说文祥,促成了上海广方言馆的落成,林玉婵就把这两位夫人当成自己的福星。虽然人家可能只把她当个解闷的刘姥姥,但她不敢怠慢,逢年过节都递贺帖,通报一下翡伦的近况。
林玉婵决心每天五顿吃够本,争取让宝顺洋行多亏几块钱。
但牛排吃了一半,就有点食不下咽,思绪飞回了那泛着淡淡臭气的孤儿院。
她默默盘算。还有一天航程。到北京又要花一天。然后
“啊,是容先生引荐的你。”
果然
容闳在美国安顿下来之后,往大清寄回的信件,不止林玉婵收到的那一封。
他还同时发了两封信,分别寄给他的伯乐曾国藩,以及京城总理衙门,通报在美订购机器一事的进展、预计送达的时间、以及请求朝廷做好准备,合适的厂房安置这些机械云云。
由于机器定制在细节上十分复杂,涉及许多专有名词和概念,容闳只怕朝廷衙门里无人能懂,军国大事也不好委托洋人,因此在信中提到,上海博雅公司现任总经理林小姐,英文不错,人也可靠,必要时可找她答疑解惑。
在大清朝生活,不管是为官还是做商,礼数都不可缺。自容闳时代起,博雅的账面上就专门留有公款,支出这些迎来送往的书信费用。
曾国藩当时还在忙着杀太平军,这信被他搁置一旁;另一封寄到总理衙门的信,就落到了文祥手里。
银质的刀叉叮咚作响。船行颠簸,玻璃杯中的甜利口酒左右摇曳,酒液中映出变幻的烛光。
林玉婵铺开雪白餐布,用力切着五成熟的烤牛排,见识着洋人轮船头等舱的待遇。
头等舱不对等闲华人开放。不过有赫德和奥尔黛西小姐作保,“水妖号”船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接纳了这个东方乘客。
头一次到北方,她也要去找自己的组织。
旦角的唱腔凄厉入云,下面鸦雀无声,喝茶的放下碗,张着手,准备喝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