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2 / 2)

不过林玉婵也有所准备。小包翻开,取出卡尺、小天平、笔记本。

她把黄老头鉴定过的一堆堆棉花分类摆好,开始动手测量。

“所以纤维长度,如果八成都在一英寸以下,肯定评不上一等半英寸是末等纤维强度这个您是用手扯,不过可以拿秤砣测量含水量用手捏好吧,我回去想想”

其实中国本土棉花纤维短,不适合机械纺织。在美国内战以前,世界棉花出口大头在美国。林玉婵十分确信,在大洋彼岸,工农业界对于各种原棉,肯定已经有成熟的量化品质标准。

但美棉的标准不适用于土棉。洋人也不会费心给中国土棉设计标准。那些投身洋行的华人专家们,也不会免费给她授课。

只能从零开始,用土办法,慢慢构造属于自己的体系。

黄老头絮絮叨叨讲了个把小时,林玉婵觉得已经初步摸清了主流中国棉商的鉴定标准,笔记记了十几页。

接下来,就是自己想办法,把这些标准量化。

到时白纸黑字的测量数据出来,一是方便她甄选货物,二是拿到宝顺洋行之后,让郑观应无话可说。

长着雀斑的小黄姑娘戳戳她,递来一个破陶碗,里面盛满了精心剥出的石榴籽。绛色的果肉如同红宝石,即便盛在肮脏缺口的碗里,也让人垂涎欲滴。

林玉婵惊讶。小孩子都嘴馋,她竟然一颗没吃。

赶紧摇摇手“给你的。”

小黄姑娘又把碗端给爷爷。黄老头顺手一抓一把,往嘴里送。

离上一次吃水果,大概已有十几年了。黄老头满目沧桑,叹口气,有看到林玉婵铺开的那一堆精密仪器,呵呵笑了。

林玉婵笑一笑,不打算跟老专家争。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现在是蒸汽时代,第一次工业革命已近尾声。传统的“中庸”、“模糊”迟早被淘汰。

黄老头舔舔手指,又抓了另一团棉花。不料手上还有石榴汁,洁白的棉铃一下染红小半。

黄老头暴躁地一甩手“没事给我吃石榴干什么没看到我在验货么”

小孙女习惯性缩头,细声辩解“我”

嗒的一声,林玉婵举卡尺,架住了黄老头的巴掌。

黄老头眉毛竖起,“你”

“老人家,”林玉婵克制情绪,冷淡地一笑,“我今日来,是想请您参与,重启花衣公所。其中琐事,我会派人协助。您若答应,以后就是新花衣公所第一任理事,我可以按月酌情给予补贴。您拿了这钱,再去自营生意,往来无禁忌。这里是定金,银元十块,您先收着。”

大清传统的行业公所,都是由商人自发牵头组织,官府那里通个名,只要不犯法,就可以组织活动。当然不能搞事太大譬如,平时通一通商业行情,谁谁有矛盾了请人化解一下,逢年过节安排个聚会,请个戏班子乐一乐,这都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

只是相关法律规定,要注册行业公所,必须由至少五家商户共同申请。林玉婵按图索骥,小刀会清单上的老人,五个里只找到一个。

另外四家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博雅算一家;义兴船运承运内陆多省份的棉花,也勉强算合格的一家,苏敏官答应到时出个面,友情凑数;另外,林玉婵遍访花衣街,几乎敲门询问了所有棉花商人,但人家看到她一个黄毛小丫头,开口就是恢复那个已经死透了的“花衣公所”,有人客气婉拒,有人直接关门。

好说歹说,只拉到两家半死不活的小商铺。

第五个就是黄老头。老爷子破产之前,也是花衣街有名有姓的棉花商人,又是旧花衣公所的成员,资质上完全可以胜任,成为新花衣公所的创始成员之一。

况且,黄老头因为眼盲,这才事业荒废。如今他恢复健康,应该不介意给自己找点事干。

果然,她看到,黄老头用他复明了的眼睛,仔细观察那些银元上的纹理,脸上肌肉抖动。

因为眼疾,他连钱钞都辨不清。家里抄得不剩一文钱,自然无法再从商,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开始是靠儿媳纺纱织布,儿媳去世,再靠孙女出门乞讨,卖点花果洋火,勉强度日。

三日前,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听到房门响,进来一个声音清脆的小囡。他还揍了孙女一巴掌,骂她随便放生人进门。

黄老头沉吟片刻,说“姑娘,你是我再生恩人,我理应给你做牛做马,不过只因我还有家小要养,还请姑娘开恩赏点饭钱。我我不要补贴,我要抽成。”

林玉婵“如今棉花行情被洋商把持,花衣公所未必赚钱,只是给华商一个找公平的去处而已。”

黄老头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这年头做生意,拼的是脑子里的坏水儿,是背后势力,哪有什么公平可讲

不过这林姑娘显然是冤大头。她愿意出钱资助花衣公所,正好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各取所需嘛。

“义兴船行”

黄老头忽然瞳孔一缩,脸上皱纹凝固。

义兴船行,双铜钱商标。早在他目盲之前,这标志在上海就几乎销声匿迹。

林玉婵递完接头信号,笑着把义兴的名片收回去。

黄老头叹口气,拿起笔,签了“花衣公所总办聘用协议”。

然后把十块银元收好,藏进袖子里,咧着嘴,笑道“第一个月的补贴也结一下。我今天给你讲了一上午课,不能白费嘴皮子。恩人”

林玉婵无语,暗自摇摇头。

怎么别的奸商天天遇到冤大头;她找上的人,就算沦落得像个乞丐,也这么精呢

她想了想,严肃说“等手续办好,花衣公所正式开起来,再给您结算。前提是你的小孙女,不要让她一个人到外面去讨吃喝,也不许再揍她。我下次再来,若发现有一个巴掌印,补贴减半合约上只说酌情补贴,具体数额由我定。”

黄老头一怔,愤恨地看她一眼。

林玉婵坦然回望。

不打小孩,有这么难吗

黄老头捋着眼镜腿,不甘心地“哼”一声。

“她不听话我才打。又不是我愿意。”

赵怀生“哎”了一声,赶紧收起烟斗。

独自行走上海县城,又是到人员混杂、罪案高发的贫民区,林玉婵自己一个小姑娘不逞能,这两天寻访的时候,都带上博雅公司唯一在职的男员工,用来刷安全指数。

由于黄老头家只有一老一小,不好放陌生男人进去,因此赵怀生等在外面。

老赵见她神色不明,问“林姑娘,办好了”

转过两条弄堂,一个露天食肆外围,竹竿挑起的帘子被微风掀开。

旁人桌上的点心,都是各种脆炸油器,甜糯香肥的包子,众食客吃得满嘴流油。唯独这一桌上只摆个养生芝麻糊。一个精致小勺,搅着那碗里热气。

仆人侍立,低声道“老爷,她好像真要搞出个花衣公所到时候您怎么办”

这丫头不简单,知他底细。

黄老头叹口气,拿起笔,签了“花衣公所总办聘用协议”。

然后把十块银元收好,藏进袖子里,咧着嘴,笑道“第一个月的补贴也结一下。我今天给你讲了一上午课,不能白费嘴皮子。恩人”

林玉婵无语,暗自摇摇头。

怎么别的奸商天天遇到冤大头;她找上的人,就算沦落得像个乞丐,也这么精呢

她想了想,严肃说“等手续办好,花衣公所正式开起来,再给您结算。前提是你的小孙女,不要让她一个人到外面去讨吃喝,也不许再揍她。我下次再来,若发现有一个巴掌印,补贴减半合约上只说酌情补贴,具体数额由我定。”

黄老头一怔,愤恨地看她一眼。

林玉婵坦然回望。

不打小孩,有这么难吗

黄老头捋着眼镜腿,不甘心地“哼”一声。

“她不听话我才打。又不是我愿意。”

林玉婵带着漠然的笑意,出了黄老头的破门。

“老赵,走吧。”

赵怀生“哎”了一声,赶紧收起烟斗,跟上。

独自行走上海县城,又是到人员混杂、罪案高发的贫民区,林玉婵自己一个小姑娘不逞能,这两天寻访的时候,都带上博雅公司唯一在职的男员工,用来刷安全指数。

由于黄老头家只有一老一小,不好放陌生男人进去,因此赵怀生等在外面。

老赵见她神色不明,问“林姑娘,办好了”

转过两条弄堂,一个露天食肆外围,竹竿挑起的帘子被微风掀开。

旁人桌上的点心,都是各种脆炸油器,甜糯香肥的包子,众食客吃得满嘴流油。唯独这一桌上只摆个养生芝麻糊。一个精致小勺,搅着那碗里热气。

仆人侍立,低声道“老爷,她好像真要搞出个花衣公所到时候您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上海方言中,“花”特指棉花,“花铃”是棉铃,刚采摘的棉花中有籽,叫作“籽棉”,上市的棉花须先脱籽,叫“轧花”,而去籽的原棉就是“花衣”。

上海花衣街南起王家码头路,北迄新码头街,全长仅两百三十米,这里曾是上海乃至中国最主要的原棉交易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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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医在中国治眼疾源远流长。早在1835年,美国传教医生伯驾就在广州开设眼科医局,带来各种“中国首例xx手术”,治病无数。1839年林则徐来粤住持禁烟期间,也曾向伯驾问诊,并留下中国最早的西医病历。

对了,这个医局后来发展成广州博济医院,招收年轻中国学徒。1886年他们收了个学徒叫孙文。 ,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