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要完啦,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作者南方赤火
红姑语气严厉了些“自梳以后若是和男人不清不楚,按我们顺德的风俗, 是要浸猪笼的。”
林玉婵这回吓一跳“啊”
她穿来这么个倒霉世界,本来就不奢望什么甜甜恋爱。但不谈恋爱是一回事, 自梳女都不婚不育了, 怎么还要屈从于这种丧心病狂的封建陋俗呢
这么说, 即使自梳了, 万一她以后遇上了红姑今日的事故, 万一没躲过, 就算她自己不寻死觅活,也有人帮她“捍卫清白”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苏敏官。苏少爷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好像在说“世间安得两全法, 你想撒欢纯属做梦。”
“况且你是奴籍,要自梳得经过主家同意。”苏敏官站起身, 利索收拾碗筷, “还有, 红姑,你最好回老家躲一阵,今日那些洋人若是气量小, 回去再想想气不顺, 难保不会去报官,让人来找你麻烦。”
红姑笑道“我还要做生意呢。这几个洋人是跟着轮船来的,待不长久,过几日就走佬,无妨”
苏敏官“所以他们就算把你弄死,过几日就走佬, 不担责任。”
红姑“呸。”
麻利起身收拾行李。
苏敏官转向林玉婵“至于你”
林玉婵知道他什么意思,忙拍胸脯“放心,我嘴严得很,他们谁也不知道我是哪儿冒出来的。”
趁红姑起身洗碗,她好奇心疯长,迟疑开口。
“方才赶洋人的时候,你为何不明言,说你是怡和洋行的手下那样的话,或许他们会买你面子”
苏敏官沉默了一会,嘴角撇出一个冷淡的弧度,好像在笑她天真。
“中国人也许会忌惮我的身份,但在洋人看来,我这种体面华人反倒更应该对他们俯首帖耳。”
他穿着淡色长衫,浆洗得笔挺,就算是方才夺枪持械的一闹,也不显凌乱,确实很体面。
林玉婵琢磨着他的话。
她也见过一些在跟洋人打交道的中国人王全、莫礼逊牧师的小厮、在码头迎接洋人的官员
这些人要么浑身谄媚之气,将服侍洋主子视作无上荣耀;要么像王全似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虽然骨子里对洋人万般厌恶,但依旧忍辱负重、虚与委蛇,觉得只要赚了洋人的银子,就是给中国人挣面子。
总之,要么仰视,要么俯视。要么真心为奴,要么使用精神胜利法,觉得自己堂堂子民,不得已而对番鬼卑躬屈膝,实乃儿子打老子,可见世道不公。
苏敏官呢,都不是。他对他的老板渣甸,就像对广州府衙役一样冷淡。他教训为非作歹的英国水手,就像教训中国混混一样不留情面。
只可惜他这种朴素的“人人平等”思想,在当前社会里很不吃香。
她甚至都能想象王全瘪着嘴,用极端夸张厌恶的语气说“主子和奴才怎么能一样,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官和民怎么能一样嗯那不是乱套了”
所以在外人眼里,他这种洋行雇员等同于“奴才”。所以他才不愿意提这个身份。
林玉婵苦笑着想“跟我一样矫情。”
但也不能怪他。十三行倒了,红顶商人叱咤国际商海的时代一去不返。他这种时代的弃儿,除了到昔日的竞争对手家混口饭吃,又能做何营生呢
她自以为窥透了他的苦衷,真心安慰道“你不用管别人的看法,只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就行”
“阿妹,”苏敏官忽然焦躁起来,戴上凉帽遮住脸,沉闷地说“我不需要你的建议,唔该。”
林玉婵“”
不过是礼节性聊天,怎么还炸毛了呢
还这么中二的警告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苏敏官这人,于人情上十分淡漠,和谁都不愿深交。他唯一卸下心防的时刻,是当日在乱葬岗,他以为自己在和一个死人聊天。
及至发现这“死人”居然活了,想来他也颇为后悔,从此跟她刻意保持距离,避免任何抒情和交心。
当初自己出钱赎他,他放着个救命之恩不兑现,第一反应是记账还钱;和红姑也一样,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心中泾渭分明,不愿和她有半点人情相欠。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一年一次善事”的人生准则,看似荒诞,其实可能帮他避过了不少人生陷阱。
她想,还真是适合做生意的性格
她忽然想起来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忙道“你别走,茶叶炒好了,掌柜的让我拿给你看一下”
说着怀里一摸,糟糕,空的。
早就不知被洋水手踢到哪儿去了。
苏敏官回头,一脸奚落地断定“你就是来找红姑蹭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