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1 / 2)

大清要完啦,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作者南方赤火  苏敏官先前已经当众承认自己是孑然一身。林玉婵想了想,说“定了亲的未婚妻。”

说完一低头, 适时藏住自己脸上“我自己也不信我自己”的表情。

衙役狐疑, 吐出嘴里的烟草,上下将她打量一阵, 道“我问问他去。”

“等等”

林玉婵赶紧跑上几步,拦住那衙役, “长班”

她袖子里摸出二两多银子,乖巧递了上去。

“长班行个方便。这些当保费够吗”

二两银子能让她吃上几个月的饱饭, 也能救一条命。

她穿越得太着急,三观还留在二十一世纪, 很容易做出选择。

至于自己豁出去了。老天若真要收她, 也不是几两银子能解决的事。

衙役吃了一惊, 冷笑凝固在脸上。

所谓“保费”,还不是官差们中饱私囊的名头, 数额不定,越多越好。

至于“叛匪”, 罪名虽大,但也并非不可通融叛匪头头的脑袋都挂城门外了, 这些小虾米何足道哉就算真把他解送进京, 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近年银子虽然贬值, 但这白晃晃的一小块,也值他全家老小一个月的嚼用。

衙役撮牙花道“小姑娘”

林玉婵本来以为他会问“你哪来那么多银子”,也备好了说辞,不料那衙役半句没问,迅速将银子收入怀里, 咧出一带烟味的微笑。

“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小心你老公回去打你。”

林玉婵心中略安。这衙役的轻松态度很说明问题。苏敏官果然是凑数的,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定罪。

她很入戏地委屈道“这钱是我偷偷借的,因此耽搁了些时日不瞒老爷说,这亲事是父母定的娃娃亲,苏敏官对我厌烦得很,从来不愿正眼我一眼。对了,老爷要是问他定没定过亲,他肯定死也不承认。说不定还会假装不认识我。”

“哈哈哈”衙役十分了然地大笑,“这点委屈都受不得,往后过门可怎么办”

他用手抠着牙缝里的烟叶,指着对面府衙门口空地,命令“那里等着。”

林玉婵在衙门口坐到午后。天气逐渐闷热,云层降低,空气中似是能拧出热汤来。

她倒不太担心衙役出尔反尔。这长班收钱收得如此熟练,说明“交费赎人”已成产业。

大清真是要完哪。

衙门口人来人往,有穿着体面的客人,也有挑担送货的小贩。偶尔有几个来去匆匆的兵丁,扛着大刀长矛,看起来威风凛凛,就是不知战力如何。

没过多久,苏敏官就让人推出来了,手腕刚解了枷,还留着一圈红印。

不出意料,他满脸莫名其妙,不死心地辩解“我没未婚妻”

衙役收钱办事,有始有终,一把将他推下台阶,笑道“这女仔有情意,你以后规矩着些,别再让我抓着”

苏敏官没刹住步子,踉跄着跑出五六步,一低头,正好跟林玉婵鼻尖对鼻尖。

“不是这是谁”

没认出来。也难怪,当时他以为自己碰上诈尸,根本没敢细看。

他赶紧立正站好,左手盖住脖子上的木枷红痕,右手抹了抹蓬乱的头发。胳膊一抬,又发现多日牢狱折磨之后,自己衣衫实在不整,苦于没有第三只手,只好任两片破烂的前襟迎风飘舞,露出胸膛上的几道鞭痕来。

他索性狼狈到底,也不遮掩了,拱起双手,不修边幅地跟林玉婵作了个揖。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记得自己定过亲。你赎的要是别人,赶紧追上那个长班还来得及。”

他用辞礼貌,然而语气冷淡,眼中闪着警惕的光。

林玉婵咳嗽一声,轻声道“奎宁。”

苏敏官没了声音,长长的眉梢抖了一抖,快速将她打量了一遍,藏住眼中的惊讶。

“你哪来的钱为什么”

后半句话他没说,但意思明显是“为什么要花这笔巨款来救我”

林玉婵记得,那日乱葬岗收尸,他跟自己这个“死人”柔声细语地谈心。如今见到活人,他反而板起脸,高冷得不得了。

她微笑“这你不用管,就当是自己好人有好报。”

“不过,阿妹,”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可要提前讲清楚,你救人一命,苏某深感大恩大德,但在下一穷二白,暂时没有娶亲的打算”

林玉婵笑眯眯“那就好。”

苏敏官“你赎我用了几多银两”

林玉婵大度地说“你都救了我命,这点钱还用还不过我劝你呢,赶紧找一份正经的营生,攒点家业,免得以后被冤枉的时候都没人捞你”

苏敏官的脸色忽然不易察觉地暗了一暗。

他不冷不热地说“我有正经的营生,钱我会还的。”

林玉婵觉得匪夷所思“那人家方才问你有没有东家,你怎么摇头”

苏敏官好像意兴索然,眼帘垂下,礼貌性地问她“阿妹,你叫什么你家住哪我送你吧。”

林玉婵语塞。这种灵魂拷问她一点也不想答。

蓦地心中一动。未来还要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广州城里混日子,眼前这一位算得上生死之交,应该能小小地帮她个忙吧

她问“你知不知道有哪里嗯,招女工的包吃住就行”

要是她能挣钱,林广福也许就不那么着急卖她了。

“女工”苏敏官显然对这个概念有些陌生,不过“包吃住”三个字还是很容易理解,“你没有地方住”

她忙点头。

他唇角微微一翘,轻声说“我真可以不还你钱”

林玉婵“”

什么跟什么啊脑子转真快。

也许他真的有门路,能给她介绍个工作

苏敏官“跟我来。”

零落的雨点忽然从天而降。黑云忽地将府前路那一排商铺遮住。突如其来的暗淡里冒出来一串长长的影子。那是个匆匆前进的人力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嗒嗒的响声。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打着伞,甩着辫子,跑步跟在旁边。

车上坐着个洋人,一头浓密的姜黄头发,随着车轮的滚动左右摇摆,好像脑袋上盘踞了一只猫。

他抱着一杆手杖,不时掏出怀表看,老远就叫道“停车停车”

几个收摊小贩四散而躲。苏敏官转头一望,脸色微沉。

那洋人跳下车,姜黄头发随风舞动。

“anqua, here have you been” 洋人拄着手杖直奔苏敏官,焦急问,“你擅自离岗已四天了,当我的生意是儿戏吗今天才有人告诉我,你被官府收押了。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身边小厮适时将伞罩到洋人头顶,让他免受雨淋。

林玉婵听完这一串,已完全石化了。大清广州府比她想象得要国际化得多。空降短短三日,她已经见过了三个英国人,听口音还是不同地方的,都团聚在广州了。

富商直接飚英语,而且是对着苏敏官说的

苏敏官抿着嘴唇,神色难辨。

他大概以为林玉婵看到洋人吓坏了,无奈地轻声笑笑,介绍“这位是怡和洋行的大班渣甸老爷。我的东家。”

林玉婵眼睛瞪老大“怡和洋行”

就是那个远东最大财团jardihen hodgs,新交所、伦交所上市,投资资产遍布全球,包括置地集团、文华东方、美心、八喜、万宁、711、永辉超市

不过,现在的怡和洋行应该还处于野蛮生长的青年时期,利用走私鸦片赚得第一桶金之后,就在中国参与各式各样的投资和倾销。

渣甸大班年纪不大,两腮胡子乱抖,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也并没有日后“东方巴菲特”的雏形。

林玉婵心情复杂。

苏敏官瞥了一眼她的神色,起身迎上渣甸。

即便是对着洋人,他也神色冷淡,腰不带弯。

“是误会。我刚刚被放出来。”他顿了顿,礼貌地加一句,“多谢挂念。“

林玉婵有点腿软,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满脑子都是“有眼不识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