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节追问:“可是像宋夫人?”她是随口一问,不料宋扬身体一僵,回头看她,问道:“你知道绾儿?”
邓节笑笑,恭敬又从容地回答:“玉儿时常会认错,将我叫为娘亲。”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的问道:“宋大人,我和令爱真的如此相像。”
宋扬似乎也是觉得她亲切,道:“单看脸是不像的,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又道:“但是身形很像的,老夫年迈,眼睛模糊地厉害,方才只隐约地看见了夫人的身影,才会有此错觉,待走进了,便发现是两个人。”宋扬笑笑,眼里莫不失望,道:“老了,老了,越老便是越容易想念儿女,恰好我还只有绾儿这么一个孩子。”
天下最痛苦锥心之事,莫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邓节目光落在屏风上的金丝鸾凤,那丝似乎也已经老旧,她道:“逝者长已矣,幸而还有玉儿,这孩子乖巧伶俐,也是大人的血亲。”
宋扬道:“夫人说得是。”
正当时,玉儿换回了正常的衣服,从内室里跑了出来:“阿嫂”她先是看到了邓节,高兴得叫了一声,而后看见了邓节身侧的宋扬,收敛了几分笑,乖巧地道:“阿公。”
玉儿尊重并且稍稍惧怕着自己的这位外祖父。
宋扬上前,弯下腰,摸了摸玉儿柔软的发丝,似乎是触景生情,老人家的声音再度哽咽,道:“好玉儿,可想阿公了。”
玉儿乖巧地回答:“想了”
宋扬拍拍她,哽咽地笑道:“阿公也想玉儿可。”又把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和蜜饯,宋扬说:“阿公给玉儿带吃的来了,玉儿喜欢吗?”
玉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食盒里的点心,抿嘴点点头:“玉儿喜欢。”
宋扬将食盒递给她,道:“玉儿吃吧。”
玉儿拉着宋扬干枯的像树皮一样的手,道:“阿公也吃。”
宋扬说:“阿公不饿,玉儿先吃吧。”
玉儿于是道:“谢谢阿公。”说罢捧着食盒坐到了一边。
宋扬眼中似乎有泪意,转而对邓节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老夫早听闻玉儿喜欢太尉的这位江东而来的新夫人,今日得见,老夫顿时了悟。”
邓节偏过头看着玉儿,露出笑容:“宋大人严重了,我自嫁来了赵家,便就是赵家的人,况且长嫂如母,若是真能玉儿解思念之苦,我也十分愿意。”她又笑笑说:“再者,太尉大人公务繁忙,平日里肯定有照顾不周之处,我为太尉夫人,理应照顾玉儿,操持府中事务。”
宋扬只略做一笑。
邓节请宋扬坐下,倒了一杯水,道:“我方才听闻宋大人去见了太尉大人,将九岁的女童指给年长十六岁的天子为后,确实骇人听闻,不过太尉大人既然做了决定,恐怕就难以更改。”邓节说:“但是,天子是宽厚仁德之君,纵使天子再恨太尉大人,我想玉儿入宫,天子也不会为难欺辱她的。”
她说着将倒了水的水杯推给宋扬,道:“我也会同太尉大人请示,时而进宫陪陪玉儿姑娘,宋大人请放宽心。”
宋扬面色稍微缓和,笑说:“有夫人这些话,老夫心里倒是觉得踏实了许多。”宋扬伸手摸了摸玉儿,道:“这孩子五岁便丧父亡母,实在是可怜,老夫应该将她接回宋家抚养,只是……”
“宋大人”邓节微笑道:“过去的事就别再回想了,玉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天子会好好待她的。”
宋扬于是连连点头,热泪盈眶:“是的,天子会善待她的,会善待她的。”
宋扬又陪了玉儿一会儿,便就离开了。
此时天气已过正午,府中的奴婢皆有了几分倦意,再偷偷打盹。
宋扬穿过了几处院子,从侧门离开了太尉府,这也是离他家最近的小路,穿过闹市,便是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只有一条左拐的小路,高大的黄泥墙坑坑洼洼,几只麻雀就停在那上面。
然而宋扬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人在跟着他,那人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就在他左拐入小路时,那人忽然现身在了他面前。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披着褐色的披风,就这么站在了他面前。
“你是什么人?”宋扬问道,尽管两鬓斑白,他也仍然健朗,思维敏捷。
“宋大人不必紧张”听说话的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那人将披风的帽子放下,露出了一张稍无血色的脸,这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只是她看起来似乎生了病,嘴唇干裂苍白,整个人很消瘦,眼窝深陷,鼻骨高耸。
“你是什么人?”宋扬问道:“为何要跟踪我?”
“我并非是要跟踪大人,而是太尉府中戒备森严,斥候众多,故而实在不便交谈。”女人道,说罢重重的咳嗽了起来。
“你要和我说什么?”宋扬道。
女人抬起了眼帘,那双漆黑的深邃的眼眸似乎让人看不见底,“真相”她说:“您女儿宋夫人死亡的真相。”
宋扬心中巨浪滔天,面上仍然冷静异常:“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的转过身:“初平三年二月,固守半年不下的荥阳终被赵翊攻下,因为拖延了四月有余,赵翊损兵折将,故此大怒,下令屠杀阖城百姓,时荥阳太守范远不惜跪求赵翊,以命换之,不想赵翊却命人折断其四肢,折磨致死,并当众掠夺其爱妾,降罪其十六岁的女儿,将其充为军妓,一年后其女染病身亡。”
“你是刘氏!”宋扬震惊道:“你是前荥阳太守范远的爱妾,你现在不是……”
“嗯”刘萦淡淡地应道:“但我如今是赵翊的姬妾。”仿佛一切都并不那么重要。
“你想要复仇?”宋扬问。
刘萦慢慢地转过了身体,她摇了摇头,道:“我没想过复仇。”她没想过,她不喜欢范远,她怎么会喜欢那个长她近二十岁的男人,但她却为范家的遭遇而感到怜悯悲哀,她喜欢赵翊,然而她却因赵翊的狠毒冷酷而感到心灰意冷。
她时而也会感到奇怪,奇怪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想要做什么?”宋扬问。
“如我方才所言的那样,告诉大人当年宋夫人离世的真正原因。”刘萦淡淡地说道。
……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