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如同那双军靴,程砺不止是知情者……
他的身份,和那位出身显赫的密斯吴的另眼相看,都保证了他最基本的安全、甚至更高的利益。
温暖的阳光流淌下来,陌生而热闹的街道上,姜鹿尔忽然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寒冷。
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克制如他,温柔如他,怎么会在明知道自己有危险的情况下突然要了她?
他一直沉吟不语,不希望她和李雪音有过多的交集,他知晓李雪音的一切情况,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同意了她的要求,并要她在这样急切的时间下前往马六甲?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和其他人不一样,程砺有十三行的背景,他甚至和号称世界最富有的五十人之中的伍家有蛛丝马迹的关系。
在今日的宴会上,不过短短时间,她便已经听到很多关于这位化姓吴的伍家远亲密斯吴背后伍家的惊人势力。
当年“十三行”的繁华可用“金山珠海,堆满银钱”来形容,多年前十三行处所发生的一场大火,大火中熔化的洋银满街流淌,竟流出了一二里地。
而“十三行”里面的佼佼者伍家,不仅在满清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同时还在美国投资铁路证券和保险,并且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最大的债权人。传说曾经有一位美国商人欠了他数万银票,滞留广州无法回国,这位当家人满不在乎撕碎了欠条。
这位美国商人也在十三行牵连没落之时为伍家提供了相应的回报,如今的伍家大部分财富转入了美国。
美西战争美国大胜数年,大部分势力更替,而现在注意力已经开始向这些所谓的中立岛屿倾斜,美国在清理残余势力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作为他们的带盐人,程砺的每一个行动都离不开这背后的牵制。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所谓家族和土地的争斗,只是摆在台面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阳光依旧刺目,姜鹿尔不知在街边站了多久,一个土着小孩子围着她转圈,想要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顺走的东西。
也许他们相互爱慕,但是,一直以来,他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
她忽然想,一个仅仅只有些许背景的同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取得对方的信任,在某种情况下,也许联姻是个不错的选择。
猜测没有任何意义。
姜鹿尔露出一个复杂的苦笑,她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既没有回去游轮,也没有直接前往寕圜。
而是先转向街头,在一处服装店旁停下来。
过了片刻,从店里出来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
没有什么地方会拒绝美丽的女人,姜鹿尔费了少许时间,便得到了寕圜旁处一个酒馆靠窗的好位置。
酒馆里面人不多,但是少有的几个人还在议论着刚刚从寕圜处传出的枪声。
这样的枪声每天都能听到几次,常常要断断续续持续半天也是有的,打小偷啦,群架啦,巡卫队假公济私啦,并不稀奇。
不过,稀奇的是今天的枪声却是在简家老爷的车进去不久后传出的。
几个知情人便带着几丝期盼:“莫不是父子终于相残了?”
“谁知道?能忍这么久也是不容易。”
“不过,这简老爷不是不管事了吗?”
“再不管事,你见过娶媳妇连老子都不禀告的吗?”
外堂的管事在喊伙计:“阿彪,你的酒备好没有,在催了。”
“就来就来。”一个黑乎乎的小伙子应道,“这不是刚刚在打枪嘛,我想等他们完事了再送去。”
姜鹿尔心头一动,她站起来,跟着那个黑皮肤小伙子走了出去。
寕圜在半山腰,坡道算不上陡,但只有一条路,易守难攻。
阿彪插抆了抆额角的汗,今天的车格外重些,吁,终于将酒水送到了,从寕圜的侧门进去,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门口依旧站着面无表情的哨兵,但是阿彪已是熟客,只大略扫过几眼,便叫他顺利进去了。
这样的场景他并不陌生,当下只是紧着先去找后厨的管事。
管事如果还活着,得先要了钱,否则又得耽误事。
阿彪离开后,从一个大酒瓮旁边的缝隙中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她下了车,便将面纱理了理,然后轻车熟路绕着灌木丛走去。
这个打扮在今天的女宾里面也是有的,而且,因为特殊的身份,断然不会有人来贸然取下她们的面纱。
姜鹿尔警惕缓步而行,寕圜很安静,没有打斗声,没有哭泣声,也没有音乐声。
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园。姜鹿尔心砰砰乱跳。
渐渐的,她听见了人声。
声音沉稳,她停了下来。
茂密的树林掩盖了她的行踪,而贴着彩纸的窗户缝隙却正好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一切。
姜鹿尔探过头去,瞳孔一缩,她不由得按紧了腰间的枪。
屋子里面有两张椅子,一张上面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大约四五十,形容消瘦,胡子三寸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