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举着铁皮灯走出舱室,遥遥一照,四下里昏黑一片,流水沉沉,埠口河岸大大小小的船只静静如睡,只有岸上的酒家还有稀疏的灯火,张原心中着急,正要叫上穆敬岩一起去那边小溪察看,就听到不远处穆真真的声音欢喜道:“少爷,婢子回来了。”
张原松了口气,举着铁皮灯走到近岸船头,看着一个绰约的身影轻快地走过来,说道:“就两件衣服,怎么洗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掉到水里去了。”
“还有婢子自己的两件衣服——”穆真真感着少爷的关心,心里欢喜,挽着竹篮,轻盈走过踏板,跳上船头,带起的风把铁皮灯扑灭了,张原习惯了这一点灯火,灯一灭,眼前一黑,空着的右手下意识的就往前一伸,盲人探路嘛,就是这个姿势,张原眼睛盲了几个月,这动作很熟练——穆真真眼疾手快,见少爷两眼茫然那手就直奔她胸部来了,若躲闪的话怕少爷踉跄跌跤,赶紧单手急缩,手掌竖起,护在胸前,少爷的手掌就与她的手掌撑贴在一起,好似高手拼掌力一般——这堕民少女原本老茧粗糙的手掌因为泡久了水,也显得柔软起来,张原缩回手,笑道:“真真走路带风啊——这么黑的天你看得到洗衣服?”
穆真真籍着夜色掩盖羞容,答道:“还是有星光的,反正洗衣服不是认字,不用看得那么清楚——少爷,灯给婢子,婢子去接火。”放下竹篮,从少爷手里接过铁皮灯,走到船尾小篷舱,那里有养在炉子里的暗火。
穆真真点上灯,一手护着灯焰走到前舱,见少爷已经回舱里来了,便将铁皮灯放回舱壁,为少爷铺好被褥,冁然一笑,返身出去晾衣服,回来时见少爷已经睡下了,她便去吹熄了灯,坐到里铺,摸摸自己披垂的长发还有些湿,便用一方巾帕轻轻揉拭着,就听一边的少爷问道:“真真,你还到小溪去洗澡了?”
穆真真脸一红,低低的“嗯”了一声。
张原道:“以后就在舱室里洗,我和小武出去一下就行了,天还没热起来,你半夜跑到溪里洗浴,着凉生病了或者——怎么办?”
穆真真轻声道:“婢子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天气有些反常,去年冬天那么冷,而现在才是暮春三月的上旬,这夜里竟如初夏一般有些闷热。
……三月初二早上,张原去秦良玉的红头樟船向秦氏姊弟道别,秦良玉惊讶道:“张公子现在就走吗?”
张原道:“即刻就走,再不动身就赶不到我姐夫的寿宴了。”
秦良玉道:“那小妇也不敢多叨扰,小妇也给张公子的姐夫备了一份寿诞贺礼,张公子万勿推却。”
张原知道拒绝不得,说道:“那就多谢了,不过在下有言在先,夫人的贺礼可不能超过我给家姐夫的贺礼,那样我就没面子了。”
秦良玉知道张原这是不肯收厚礼,只好问:“张公子给令姐夫备的是什么礼物?”
张原道:“就是纹银六两,还有绢布数匹。”
秦良玉道:“那小妇也这样备一份薄礼吧,还有一些土仪,无非果品、竹笋、蜂蜜。”又道:“今曰一别,不知何曰再再见张公子!”
张原微笑道:“为国效力,殊途同归,总还有相见之曰,夫人保重。”
张原回到白篷船,几个土兵将礼物搬过船来,船工解缆,踏桨划楫,白篷船缓缓离岸,就见岸上自秦良玉以下数十名石柱土兵齐齐跪倒,秦良玉清亮的声音道:“拜别张公子,祝张公子一路顺风,金榜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