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文妙德与胡烈,便带着些礼儿,去了镇国公府。这还是文妙德的意思,她觉得自己与胡烈的事体能成,全是仰仗了镇国公府的成全宽和,不然胡烈若是和离不了,那她在宫里头也出不去。
她求圣人把她赐给胡烈,也不过是仗着传闻里头胡烈不能人道,又是个胡人,还和离了,这般下去肯与他结亲的人家少之又少,极有可能胡将军便要单着一辈子。他身为圣人看重的大臣,圣人自然乐意给胡烈结这门亲事儿。
况且她看得出,圣人与太后不和已久了,若是能把她从当众摘出去,不叫太后再作妖,圣人自己也乐意。
尽管如此,跪在冰冷的地上求这门亲事,对于文妙德来说,还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她事后回想一番,都不晓得自己当初到底是如何想的,怎么就能这么坦然地说出那一番话来?
不过她自然不会同胡烈说自己的心思,本来她嫁给胡烈,也只是万不得已,但是看现下,倒也不算亏。
胡大将军即便不与她同房,但也待她很体贴,万事都周全着,一点儿也累不着她。况且胡将军的干娘人也很好,每天都乐呵呵的,一点儿也不会难为人,文妙德原本担心自己与这位婆母会处不来,但是后头倒是觉得不错,即便与老太太相对着一天不说话,她心里也挺安宁的。
胡烈成亲后每日都会归家,虽然不与她同床共枕,但是该有的日常都有了,文妙德也是头一次体会到,有个丈夫在身边是什么滋味,那种宽厚的温暖,叫她安心极了。
胡烈和文妙德去镇国公府,第一是拜会一下镇国公和老太太,第二件事儿便是给小郡主带些礼儿,也算是拜拜山门。到底是将来的皇后,照这样子,将来若是她有儿子,那必然是太子,免不了就是胡烈将来效忠的小主子,这样一看,镇国公府自然是必拜不可了。
文妙德从前在文太后身边的时候,也时常听闻许多关于那位隆平大长公主的传闻,文太后总说这大长公主眼里容不下人又霸道,反正明里暗里不算什么好词儿。
但对于文妙德来说,这还是一个新鲜没见过的老人家,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但心里那份刻板的印象总是有的。
不过这位前朝大长公主倒是格外的和蔼,嗯,相比起文妙德自己的印象来说。老太太捧着一盏茶,淡淡笑着问她生肖,又问了些平时的喜好,还同她说了些夫妻相处之道,并且祝他们夫妻二人和和满满的。
镇国公没多说甚么,只是把胡烈拉去书房里,与他论道了一回朝政,过了一会儿要用晚膳了,老太太倒是把他们都留了下来,只说:“我们俩老与胡烈算是没缘分,但他是个好孩子,如此一道用些膳食罢,往后你们也得常来瞧瞧咱们。”
老太太年纪大了,心也放宽不少,从前阿瑜找的那位总乐呵呵的老太太,旧年的时候也病故了。故而老太太唏嘘的同时,心里头也总是有些惆怅,总觉得应当稍稍宽待些世人,毕竟大家也都不容易。
于是文妙德和胡烈便这般与镇国公和老太太一道用上了膳,期间,阿瑜也被老太太叫来,要她同文妙德两个说上些话。
阿瑜没法子,她与胡烈和文妙德,算不上甚么熟稔,但是她自个儿也明白老太太的心思,既然她将来是要走那条路的,往后能多结些善缘总是好的,不说要人能帮上她甚么,但求学会些为人处世的门道,将来也不会亏。
不过,理解是理解了,阿瑜却没有太多旁的表示。
她就静静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说甚么,她便附和地微笑,又垂着杏眸,叫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文妙德对她微笑道:“上趟在慈安宫里头见郡主,尚且不曾好生打招呼,我敬郡主一杯酒,请宽恕我当日招待不周。”
阿瑜也轻轻道:“我不曾受到甚么慢待。”
文妙德看见阿瑜灵动漂亮的眼睛,忍不住心中一叹,又露出一个轻柔的微笑,心中也完全释然了。
几人相聚甚欢,镇国公与胡烈把酒相谈,乘兴而归。
文妙德和胡烈归了家。胡烈倒是尚且还成,只文妙德已然是醉的不成了,一双明眸水润而温柔,衣裳轻轻扯开,露出里头雪白柔软的肌肤,她只是靠在榻上对着男人微笑,一头乌发有些凌乱,却多了几分妩媚。
胡烈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又转头低声道:“我去书房。”
文妙德有些委屈,低头道:“好。”
胡烈走出两步,转过身瞧她,轻轻道:“你听说过,那些传言。”
文妙德低头,嗯一声道:“是。”
胡烈忍不住道:“妙德,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你的想法。”
文妙德偏头瞧着他,又带着酒意笑起来:“我啊,期初也有些担忧的。但是嫁给你,一点儿也不后悔。”
胡烈把她拦在怀里,唇在她的额头轻轻一碰,缓缓轻笑道:“好,只要你不后悔,我就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文妙德嗔他一眼,带着醉意靠在他身上道:“我不求甚么,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开心。”她也不要甚么荣华富贵,但过了太久无法自主的日子,嫁人之后的时光变得实在太自由而快活。
胡烈没有再说话,是把拢了拢手臂,沉冷的眼里带出些许温度。
当晚,听闻胡烈和文妙德来过,不仅与老太太和老爷子一道用膳闲聊,并且还气氛欢和的程卓玉,气得把一桌的饭菜全部拂到了地上。
她忍不住冷笑着低声咒骂道:“嫁给一个废物有什么好的?真是眼瞎。”
程卓玉身边的丫鬟也已经换了一批了,倒不是因为甚么旁的原因,程卓玉现下脾气越来越坏了,动辄便是辱骂扇打,有时还把敲碎的瓷片拿起来,一下下往丫鬟的肩上戳,侍候过她的大丫鬟每一个是没被打过的,有时候说话说得好好的,程卓玉都可能一耳光扇过去,把人打得耳边嗡嗡响。
后来先头两个都身子不好了,仪容也不端正,衬凭谁这鼻青脸肿的也不能再侍奉主子了,于是丫鬟们也换了一批。
程卓然前些日子还时常来瞧妹妹,但因为程卓玉实在,太过阴郁,同她说些甚么话都会被曲解为而已,时间久了,程卓然也不爱再去妹妹这头陪着,横竖只要知晓妹妹身子骨尚且康健,那便成了。
碰上这样的妹妹,程卓然说不伤心也是假的。小时候亲生爹娘都没了,程卓玉和他相依为命的时候,他记得自己的妹妹手心软软的,同他说话总是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后来到了京城里,他们年岁都不大,程卓然渐渐的,偶尔也忙得忘了去瞧她,那几年的日子他们兄妹也渐渐生疏,后头想想再小的时候,卓玉的样子变得氤氲而模糊不清,只有一张温柔的脸蛋,配上奢华的衣裳,和满头冰冷珠翠和金玉了。
到了现在,他才觉得自己错了。最早的时候就不该与卓玉生分,是他没顾好她,才让卓玉成了这样的姑娘。
程卓玉靠在榻上,觉得每一天都很无趣。她原本以为,和离之后自己会过得更好,没想到自己仿佛已经越过越回去了,她的袖口轻动,露出了一截瓷片,她轻笑一声,在自己胳膊上比划两下,狠狠一划,殷红的鲜血流出来的同时,她轻轻舒了口气。
她戳的伤口不深,流了一会儿血,便渐渐凝实了,程卓玉便觉得难过极了,又换个地方继续狠狠划。伤痛的感觉令她释然而舒爽,仿佛沉溺在里头无法自拔。
她有些迷离地看着外头,却见兄长面色铁青地瞪着他。程卓然三两步走进来,一把掀开她的袖子,便瞧见青青紫紫,还有大片没有结痂的地方,和粉色新长的皮肉。
程卓然一把放开她,冷声质问道:“你做甚么?!你疯了吗?”
程卓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无所谓道:“我没疯,就是觉得,日子过得没劲道而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戾气变得很重,但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一个人躺在榻上,就觉得没什么留恋的,没有感兴趣的事物,也没有恨之入骨的东西。
程卓然叹气,垂着头一滴一滴泪水留下,拉着妹妹的手有些哽咽道:“阿玉,你好好的,成不成?算是哥求你了。”
程卓玉呆呆地抽开手,又神经质地笑起来,轻轻道:“我很好啊,没什么不开心的。”
程卓然抱住妹妹,红着眼眶忏悔道:“从前都是哥哥疏忽了,你不要再伤害自己。”
程卓玉抽开手,厌烦道:“算了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