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时至今日,她只是懒懒地觑了程卓玉一眼,淡淡道:“我不会道歉,你有本事的话,就接着来。”
“还有啊。你那些小小的心机,都收起来罢,你的这些话,与我从前受到的那些恶意相比起来,又算得什么?”
时下的贵女们,最在意的就是出身和教养,阿瑜从前即便有蔺叔叔护着,很多时候也会受到偏见,那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驳回的,面对异样轻蔑的眼光,她只能选择无视。
所以当她回到自己的归属地,成为程氏贵女之后,面对程卓玉这样小打小闹的软钉子,并不会受到伤害,更不会为此辗转反侧许久悲伤痛苦。
阿瑜的逻辑很简单:你没有我的底气,敢挑战我的话,那就等着被打趴下。
于是程卓玉羞愤离开,几乎满脸通红,只觉颜面无存,边走边掉眼泪。
阿瑜却闲散地在亭子里头坐了好一会儿,日光渐渐消散之后,她提着裙摆起身道:“走罢,咱们归去了。”
刚踏出亭子,她便遇上了程卓然。
很明显这并不是一场意外,看程卓然那副样子就知道了,他肯定是为了妹妹来的。
阿瑜很烦程卓玉这样的,自己说不过拉不下面子,那就罢了,还要把不相干的人拖下水,大家一道陪着她淌在泥地。
程卓然不像程卓玉,身为男子,他不会曲折绕远地说些题外话或是给几颗软钉子。
他觉得阿瑜不对,就直接同她讲道理。
青年见了阿瑜不由皱眉,平心而论,他并不习惯府里多了一个小妹妹。原本的习惯里,他自己的亲人也只有祖父祖母和妹妹卓玉罢了。
他淡淡道:“二妹妹不若借一步说话。”
阿瑜扬起下巴,眼神略带厌倦,示意他先说。
程卓然本来想说点重话的,可说到底这也是他头一次同阿瑜两人私底下说话,于是低头见到这个长相娇滴滴的小妹妹,杏眼黑白分明,像只亮着爪子的小猫咪。
他不经柔和了语气,皱着眉头道:“二妹妹。我不晓得卓玉有什么不对的,可她是名正言顺,过继给父亲的,叫一声爹爹是应该的。虽比不得你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可她也代替你在京城孝顺了老人家这么些年。你初来京城,她是好心指点你。更何况,阿玉性子柔和温顺,并不会刻意挑衅你。”
“我知晓,卓玉在京城长大,与外头那些贵女们关系好,这可能确实让你心里头不适意了,但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我们都愿意帮助你进入贵族圈子,但是希望你不要嫉妒。”
“身为一个女子,善妒是最需要改正的缺陷,不然如何能得将来夫家的喜欢?”
在程卓然看来,阿瑜从前生活在衡阳。
衡阳那是甚么样的地方呢?不能说鸟不拉屎罢,但是比富庶繁华的京城必须要落后一些,毕竟京城就是京城,哪个地方也比不上。
她自小在那个地方长大,教养不如自家妹妹也是正常的,况且妹妹从小交际的都是大贵族家的姐儿,阿瑜交际能力不好,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还是先让这个二妹妹认清事实比较好。
得让她明白过来,卓玉天生条件优越于她,她该恳求卓玉帮忙才对,而不是一味抵触和妒忌,这样的话,即便是祖父祖母,应当也会不喜的。
阿瑜:“……”
她漠然看了眼程卓然,淡淡道:“三点。”
“第一,你身为兄长,一点也不了解自己妹妹,恐怕平日里你们兄妹不大亲近罢?”
程卓然的面色有些凝滞。
阿瑜冷淡地笑了,看来她说中了。
程卓玉和程卓然,看似是密不可分的兄妹,但随着年龄渐长,社交圈子和志向都不一样的话,可以谈论的话题都少了很多,那么他又从何了解,自己的妹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第二点,你们兄妹出身落魄,得了祖父祖母的青眼,才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贵族,成了程氏后人,如此,你与她更该珍惜眼下所有。而我,与她与你,本就毫不相干,惹到我的话,恐怕会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希望你考虑清楚。”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即便不在京城,我亦是被爹爹含辛茹苦教养大,更受了衡阳王殿下的养育,亦贵有程氏血脉,如今认祖归宗,得享与祖父母的天伦之乐,这些是我应得的,与尔等何干?”
“不要以为自己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便敢对着我大呼小叫指点江山。我敬你是兄长,这样的前提是,你是个脑袋清醒,富有德行的正常人,懂么?”
阿瑜轻轻笑起来,冷漠道:“曾经有人告诉我,除了他,我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现在我需要在意的只有祖父祖母,和他罢了,至于你们,希望不要再惹我生气,更不要让祖父祖母烦心。”
程卓然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程宝瑜这些话,说的句句在点,可却是把他的遮羞布都扯烂了,一刀劈开他的身体,搅散了五脏六腑和一腔热血。
是啊,其实他并没有立场去指责阿瑜。
她即便娇纵,也有配得上她娇纵的血脉。世上本无公平,只是底层的人想往上爬,才造出了公平的臆想,安慰自己,也麻痹旁人。
他与妹妹,他们能继续享受荣耀和地位的前提是,祖父祖母,还会继续照拂他们。
况且……
他这些年,同妹妹相处的太少了,虽然在意,但确实无法面面俱到。先前看着妹妹满眼含泪的样子,一下就给愤怒冲昏头脑,却忘了理智地思考这件事。
程宝瑜,的确是他惹不起的人。他需要依靠祖父祖母,就完全不能触及他们的逆鳞,否则,他很确信,以祖母的雷霆之势和祖父的护短,他往后的路会困难太多。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若他是聪明人,就不该伸手拔龙须!
可是他已经触怒程宝瑜了,这个本应是他妹妹的人。若他与程宝瑜好生亲近,那么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阿瑜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你往后不惹我,我也不招惹你。你自去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相安无事便是,今日之事,我不会去祖父祖母那儿给你上眼药,兄长你呢,大可放心。”
程卓然当世子久了,要他弯腰太困难,可是为了安抚宝瑜,他不得不弯腰作揖,通红着脸低声道:“请二妹妹忘了兄长这通胡言乱语罢!”
阿瑜露出一个微笑,温柔拉着他道:“这和兄长有什么关系呢?阿瑜知道,你一向是个凛然耿直的人呢。”
程卓然见她不在意,也松了口气,想起嘤嘤哭泣的妹妹,心里有些烦躁起来。
阿瑜温煦地冲他一笑,轻轻眨眼道:“春光大好,兄长且慢慢赏花,阿瑜先回院子啦?等会子再去寻你,听闻兄长书房里,还有爹爹年少时作的几篇原稿,阿瑜还想与你交谈几句心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