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珠见她感兴趣,也伸着脖子凑过来看,笑道,“你从哪里翻出来的,这还是我小时候玩过的,原来在这车上,还以为丢了不见了。”
温婧蓉闻言,将牌递过去给他,慕容明珠一手接了,一手顺势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他用的力气并不大,温婧蓉要是不愿意,稍一用力便能挣脱开来。她瞄他一眼,只见慕容明珠眼里正闪烁着几分忐忑,生怕她会拒绝的样子。堂堂一个王爷被自己欺负成这样也怪可怜的,她一时心软,乖巧地顺着他的动作靠进了他怀里。
慕容明珠低头闻了闻她的发,有些不确定自己真的又能这样毫无阻碍地抱住她了,不由得又紧了紧手臂,正好勒到她的肚子,立马就被温婧蓉不满地拍了拍他的手,嗔道,“轻点,小心孩子。”
被她这么一喊,慕容明珠吓得连忙松手,无措地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好。忽地手上一暖,却是被她拉住了,轻轻地环在了她腰上。正又惊又喜之间,她转过脸来往他唇上便是轻轻一吻,明明只是蜻蜓点水的一触,已是胜过人间无数。
“孩子结结实实地在我肚子里头长得好好的,你再一惊一乍的,我就当你是只要孩子了。”
慕容明珠一听急了,正要辩白,便被她止住了话头,“好啦我逗你的,不过你真的别老是盯着我了,跟盯犯人似的,就是坐牢的还有放风的时候呢。我要是不舒服,一定会跟你说的,孩子不仅仅是你的,也是我的呀。”
说罢,她往后重重地一靠,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他身上,慕容明珠险些被她带得翻到,连忙抱稳了。
“这牌叫什么?花样挺稀奇的,怎么玩啊?”温婧蓉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那副牌上了,好奇道。
“这个叫福牌,京里的人闲暇时候就聚在树荫下头玩这个,你小时候没玩过?”
温婧蓉摇头,她又不是这里的土着,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慕容明珠却以为她是家里穷,连这两个铜钱便能买一副的福牌都没见过,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怜惜,便抱着她手把手地教了。两人捏着牌玩了一个上午,温婧蓉一直躺在他怀里,手里有些什么牌,慕容明珠只需瞄一眼便能看个一清二楚,净捡着她吃得着的牌出了,几场下来,身上的金叶子便被温婧蓉赢了个精光,末了还得写了欠条先押着。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笑声传出马车外,让随行的黑风和黑羽不自觉地脸上也挂上一抹笑意。
他们家主子下棋是出了名的算无遗策,京城中险有对手,便是红叶寺的主持,也堪堪敌得过两盘,再下却是不行了。如今打一副福牌却被温婧蓉一直压着打,说不是故意,谁都不信。
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主子终于也有了心爱的人了,黑风笑着回望一眼慕容明珠他们乘坐的马车,颇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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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山东之行(下)
沿路积雪深厚,便是有了整队人马专门清理道路,景王府的马车队还是行走了好几日才进入了山东境内。沿途他们也有好几次被雪道给阻了没赶上驿站,只能拣个清净的地方铺了油毡搭起临时的帐篷,夜里篝火不断,便是这样车队里头也还有壮小伙儿受冻病倒的。
临近山东,沿途零星还能看到些逃难的,面色仓皇,所幸衣裳还是足够御寒的。慕容明珠派人跟他们打探过消息,才知道朝廷下令预发放的救济粮分毫没有到受灾户的手里,设的粥站每日队伍还没排到一半就收了,领到的粥汤水清得能晃出人影来。
“眼看这一年的光景是没了,有地方投奔的都往家人处投奔去了,要不是被逼到绝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逃难的其中一名老者,面似五十多的年纪,还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做书童打扮,在这一群人里头格外显眼。黑风他们问了才知道他原是在济南通县做私塾先生的,这年头不好,乡里的馆子也没了学生,苦熬了一个月,看村里的人都往外跑了,老先生这才打点了行李,带着捡的孩子一起逃了出来。
毕竟是肚里有些墨水的,说起山东境内这次的雪灾,倒是比旁的难民要条理清楚许多。黑风便做主将他留下了,包吃包住的,老先生也十分愿意,与一同出来的村民们道了再见,便挤在杂役那车里头,虽是委屈了些,却也比两人这个把月过得要舒坦多了,至少吃喝不愁。
到后头逃难的越来越多,不用慕容明珠吩咐,黑风等人也警醒地在每辆马车上挂出了景王府的标示。他们这车队载着这么多辎重,沿路实在是扎眼得很,那些路过的逃难人望向粮草车的时候,那眼睛都是泛着绿光的。也幸好他们这次带的人多,宣正帝把一支黑甲卫都派给了慕容明珠,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只见一尾黑色铠甲长龙,尖利的长矛刃上映着雪光,却是比那漫天幕地的冰雪更为森冷。此等震慑力,也为慕容明珠他们省却了不少麻烦。
也有那逃难的,知道他们这队人马是朝廷派下来赈灾的,将信将疑地跟在了车队后头。慕容明珠原不是那等软心肠的人,看着温婧蓉的肚子,想了想就当自己是给孩子积福,下令在晚上安营的时候开粮车煮粥布施。下这个令其实也是冒了挺大的风险的,万一这些难民贪心不足闹将起来,虽然有黑甲兵和影卫队的护着,打杀起来却是免不了有所损伤。
救济粥只施一顿,车队后头跟着的人们虽然饿极了,排队的时候却很安静,领了自己的那份便围到篝火堆边上慢慢喝着。这样的景象看在温婧蓉眼里,也只能喟叹一声,若是自己当初在小村子里头一直不出来,遇上天灾的话,估计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吧。
车队如此走了几天,身后跟着的难民也越积越多,黑风他们不好驳了主子的意思,却也在暗暗担忧难民多了会不会闹事抢粮车。没想到这些人在他们车队中午停下休息的时候,只围了篝火取暖,静静看着他们吃干粮。到了晚上领粥的时候才挤到伙头边上,排好队等着。这份秩序井然着实让众人吃惊,后来跟老先生一聊,才知道这些逃难的大多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家,一辈子没见过比里正更大的官的多的是,看到车队上头遍插着的景王府旗子,心中已是敬畏得要死,更何况领粥的时候两边守着的黑甲兵,哪里还敢作乱,有口吃的感激都来不及了。
“可见这平头老百姓是十分容易满足的,能有口活命的粮,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足够了。山东府这些官员却是拿着刀拿着棍,逼着人往绝路上走啊。”老先生跟慕容明珠报告完,如此感叹道。
他偷眼瞄了一下马车中端坐着的慕容明珠,心想可见这传言也是不可信的,这跟玉雕凿出来一般的温润公子,哪里像是活阎王的样子,更别提他还心善地容了这些逃难的跟着车队回故里,能许他们一碗热粥活命。
慕容明珠并没有在意他的打量,让人下去之后,才对着隐在纱帘后头的温婧蓉说道,“真真是官逼民反!山东的这些官员也真是胆子忒大,连免了的赋税都敢私自征收了,开的粥站也是阳奉阴违,若不是亲身至此,还不知道这山东府一片,上下官员已经窜通一气,关起门来坐江山了!”
温婧蓉很少见到他如此生气的样子,并不说话,只打了帘子上前来替他倒了一杯热茶,见他接过去喝了,才慢声劝道,“一样米养百样人,要我说,还是源头上使的坏。没个带头的,底下的哪里敢动,便是没胆色的,瞧着大家都坐上车了,他不坐,便是挡路的人,如此也正常。只是你又有何打算?常言道法不责众,这山东府少说也有二十多大大小小的官,小小乌纱帽虽轻,堆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摘下的。”
他似是累极了,阖眼往后一靠,沉声道,“到了济南地界,先把府台给控制住了再看情况发落吧,总逃不了这些人的。”
温婧蓉想起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是奉了皇命到湘西查私盐,结果被人追杀,流落到牛家村;后来就算是他打了休养的旗号到了余杭,没空闲几天便又有皇命下达,虽然慕容明珠没跟她说过皇帝要他做什么,那几日他天天宿在书房却是看得见的;这次回京城,这还天寒地冻的,便又要赶往山东“赈灾”。
这三件差事,哪件不是要(杀)人见血的?外头的人只知道活阎王,又有谁指着高坐在龙椅上头的宣正帝骂一声残暴?慕容明珠便像是一把匕首,由着宣正帝肆意使用,他给了景王府无限的荣宠,却也将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退无可退。他日万一景王府有个什么不测,满朝文武,或许连个说情的人都不会有,比宣正帝更像一个孤家寡人。
这难道就是天家的父母兄弟情?
温婧蓉表示自己真心无法理解,看着慕容明珠越发觉得心疼。这是她的男人,是她未来孩子的父亲,拖着一双残腿,他本该享受一个闲散王爷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置身与冰天雪地之中,成为他兄长的盾和刀。
慕容明珠正闭眼养神着,忽地察觉到她往自己这边靠近,接着头上的簪子就被她解下了,纤纤十指,忽轻忽重地在他头皮上按压着,舒服得让他瞬间没了骨头,顺势倒在她腿上,活像一只正在被顺毛的大猫,懒怠得昏昏欲睡。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马车里头光线昏暗,慕容明珠放空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处何方。这时他眼睛也已经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原来自己脑袋底下枕着的,正是温婧蓉的大(腿)。抬头一看,她一手支脸,歪着脑袋睡得正香,左手还放在他肩上,之前替他揉捏的位置。
若不是怕自己压坏了她,慕容明珠光是这么看着她的睡颜,就能看一晚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热热的,跟刚剥壳的鸡蛋一样滑。慕容明珠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反倒惊醒了温婧蓉,她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一动弹,才发觉自己不仅腿麻得厉害,肚子也早就饿得空了。
傍晚的时候黑风有来叫过他们,半晌没听到动静才推了车门查看,见两人睡得十分温馨,想了想便没忍心叫醒他们。晚饭特意温在炉上,又用油毡围了马车档风,只等着他们自己转醒叫人。这会儿一听到马车里头终于有动静了,连忙让人把热水等送上。
慕容明珠见这油毡布挡着还是挺有效果的,马车也不下了,是夜直接和温婧蓉在马车里头歇了。马车里头到底不比帐篷宽敞,两人头碰着头抵足而眠,倒更显亲密,只不过要是小慕容没那么容易激动就更好了。
第九十三章 宴无好宴(上)
等到车队终于进入济南地界,山东府大小官员早立于官道两旁,专程等着迎接景王府车驾,为首的正是山东府台谢安怀。
众人在雪地中已经等候多时,身子骨早就冻得发硬了,这会儿一看见远远的景王府旗帜,准备跪迎的时候险些出了丑。
“山东府台谢安怀等恭迎景王。”
谢安怀朗声迎道,投向马车的目光不无审视。而余下众人都随着他跪拜着,大气不敢出一声。谁都知道景王这次亲到山东为的是什么事情,保不准自家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一不留神便被人摘了去。
“起了吧,这天寒地冻的,也难为你们了。”慕容明珠说完,掩嘴咳了一声,边上黑风立刻将车门又拉上了,转身对着谢大人歉意地笑了笑,说道,“王爷在来时的路上犯了风寒,后续的事情等王爷身体好些了再说,各位大人先请回吧。”
在雪地了等了半天,结果连个正脸都没见着,众人却不生气,脸上明显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也不敢打扰了慕容明珠养病,纷纷退到一旁好让车队过去。唯有站在最前头的谢安怀,面上又是鄙夷,又是暗忿,他边上站着的林参赞连忙低声提醒道,“大人,切莫误了主子的大事。”
谢安怀一时忿然,险些露了端倪,连忙隐下了情绪,与下属们说了几句便带头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