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可蕊无比惬意地躺上了冯状才送来秋鸣阁的一张玉雕牙床,听冯状说这是西域一家玉贩子送给节帅的见面礼。玉贩子说凉州的暑夏也不好过,送张玉雕床给节度使大人消消暑。冯驾收到后试了一下觉得不错,就让冯状送来了秋鸣阁。
经过冯驾整饬过的秋鸣阁,如今不仅不漏风了,连生活物资也逐渐丰富了起来,铺床的各色锦垫、兽毛织品、锻帐皮货、吃饭喝水的金杯玉盏、琉璃的花瓶、玛瑙的彩罐应有尽有。每月除开柳玥君安排胡嬷嬷送来的各院例行的供应,冯驾怕她受了柳玥君苛待,也搬了不少东西进秋鸣阁,如今的薛可蕊除了不能自由出门,小日子过得倒是心舒体泰得很。
既然冯驾给了薛可蕊他力所能及的照顾,薛可蕊自然也会感念在心,凡事替冯驾考虑再三,周全一二,在她看来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不就是这个理嘛!
柳玥君搬家似的准备自己回京的行李,虽然让薛可蕊有些心疼,但一想到柳玥君离开那日便是二姐薛可菁进冯府陪她之时,薛可蕊的心里也是相当雀跃的。
柳玥君要回京,艾莎要觐见皇帝陛下,唐老先生也要回京继续当他的录事,唐纪一人率部护送这三人进京也是顺便的。唐纪既送了他自己的爹,同时完成了冯驾交代的任务,自己还能与二姐同住。薛可蕊再一次感谢冯驾做事的高效与周全,自从她再不理睬李霁侠,全身心求助于冯驾的庇护后,自己的生活状态很明显得到了相当大的改变。
秋鸣阁所建之地正对一隘口,若是有风,秋鸣阁的院门口便正当风场。冬天这秋鸣阁狂风呼啸的受不了,到了夏季,却成了人人都羡慕的好地方。
这日,才吃过晚膳,薛可蕊如常搬了一把竹躺椅仰躺在秋鸣阁门口那棵玉兰树下,闭着眼享受这夏日傍晚里难得的习习凉风。夕阳西下,酒足饭饱,摸着肚儿吹着风,当属人生第一大美事!
薛可蕊躺得正惬意,耳畔传来怀香轻声的呼唤。
“三小姐……三小姐!”
“唔?”薛可蕊抬起了头,看见怀香垂着手立在自己眼前。
“什么事?”
“三小姐,冯状管家刚才来了,他要三小姐你现在就去前院冯大人的书房,节度使大人有话要同你说。”
“哦……”薛可蕊直起了身,简单捋了捋自己的发鬓就往院外走。
怀香正在秋鸣阁院门口替薛可蕊绣衣裳,想唤个人跟着薛可蕊走,却被薛可蕊一把拦住。
薛可蕊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用唤了,我一人去了便成,转眼就回。不过就府里走走,又不是不识路,状叔带我去罢。”
怀香见她坚持,转头想想有冯状带着也不会出漏子,便放下心来,不再坚持。她笑着朝薛可蕊道别,目送薛可蕊袅袅娜娜出了院门,自己又继续低头,侍弄手底下这件绡纱的裙。
薛可蕊跟着冯状往前院走去。她许久未曾再见过冯驾,柳玥君在府中的时候,冯驾一般是不会来秋鸣阁找她,也不会让她去前院的。她心下疑惑,也不知冯驾今日寻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
薛可蕊跟着冯状穿花拂柳,穿过一面高大的垂花门,来到前院的书房。冯驾的书房是一个宽大的院落,跟薛府薛恒的书房一样,进得院落便是一方别致的大荷塘,可是这荷塘相较薛府书房的荷塘却有着天壤之别。
薛可蕊第一次看见如此大手笔的书房,说是房,其实却是一座庭院了。冯驾雄踞河西七州,任这凉州节度使,自己的宅院修得平平淡淡,可这书房却是极尽奢华,单就这书房院落中附带的荷塘的占地,就是薛可蕊从没见过的:
荷塘水面广阔,池边山石嶙峋,辅之以葳蕤花木,时值夏日,极目望去,荷塘内碧波漾漾,荷叶田田,有清香远送。楼阁轩榭依地势建在荷塘的周围,其间有漏窗、回廊相连,园内的山石、古木、花卉,错落有致,引人入胜,织绘出一幅幽远宁静的美丽画卷。
绕过荷塘,薛可蕊看见不远处杨柳坞的尽头,有一座扇亭依水而建,墙上匾额、屋面、轩门、窗洞、半栏均成扇面状,正对那花繁叶茂的荷塘正中央。在这里可欣赏水中之月,可享受清风之爽,当真是赏荷的绝佳去处。
薛可蕊心内暗叹,这冯驾当真好玩,冯府的后花园那叫一个普通,可这书房倒是修得气势磅礴。或许是因为他酷爱念书不爱逛院子,所以才会对自己的书房如此在意。
不等薛可蕊暗叹完,冯状已将薛可蕊引至了书房门口。冯状止步,又转过身来恭敬冲薛可蕊躬身,做出一个引路的动作:
“世子嫔请进,节度使大人正在屋内等着您呢。”
薛可蕊颔首,抬步便独自一人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因有葱郁的黄杨林做掩,高大的厅堂内很凉爽,四面的窗扇大开,薛可蕊看见冯驾一人独自立在后窗边拿着一只描金木盒在细细打量。
见薛可蕊进屋,冯驾抬起了头,他笑眯眯地冲薛可蕊走来,示意她坐到一侧的茶桌旁。自己则关上木盒,捏在手里,踱步来到紧挨薛可蕊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或许因为怕热,冯驾没有带幞头,难得一见的是竟用了一根丁香色的发带绾紧发髻,衬得他那两道浓长的剑眉愈发黛浓又利落。薛可蕊转过头,看见身旁的冯驾穿得也很轻薄,鬓边的发丝被打湿了,丝丝缕缕卷在耳旁。待他凑得近了,幽幽一阵胰子的清香扑鼻而来——原来他才沐浴过。
烟紫色的葛纱袍下,衬着落日炫目的光,薛可蕊看见他没有穿汗衣,隐隐可见蓬勃的筋肉。
冯驾坐在她身边,他垂着眼拿着手中那只木盒兀自思量着应该怎么开口,书房里很静,除了他们静对的二人,什么人都没有。丝丝胰子残香并夏日水汽的潮隐隐约约灌入口鼻,这让薛可蕊的心口猛然有些滞阻。薛可蕊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她赶忙低下了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究竟应该看他近在咫尺的胳膊,还是看脚底这块砖。
“许久不曾去秋鸣阁看你,你过得可还顺遂?”
耳畔响起冯驾亲切的问话,低沉中带着丝丝柔软。像一杯温热醇厚的茶,有种沉淀后令人迷醉的香。
“唔……甚好。”薛可蕊低低地回了他三个字。
“吃的可还好?”
“很好……”
“每月可有裁衣裳?”
“有的……”
“月银,胡嬷嬷可曾按时给你?”
“给了……”
薛可蕊为自己的心慌感到有些难为情,却愈发心慌,她越想让自己放松,心就慌的越厉害。冯驾只是关心她的生活,她本应给予他热切的回应,并感谢他的关心,可是因为心慌,她实在没法说出更多的话。
冯驾倒是无所谓,他只是觉得薛可蕊今日似乎有心事,恹恹的,兴致不高,便想多问她几句。可是薛可蕊却怎么都待不住了,只不过一个小小的滞闷,不知为何竟然一波赶一波,不多时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人。”薛可蕊局促不安地直起身来冲冯驾深深一福。
“大人有事请讲,如若无事,蕊儿便回去了……”
冯驾愕然,他才刚起了个头,还没开始讲呢,她怎么就要回去了?
冯驾心下狐疑,见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便开口问她:
“你……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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