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狼借中,李霁侠枯坐一旁,只呆呆望着自己的母亲,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宽慰这个可怜的妇人。他也很伤心, 虽然他相信自己的仲父一定是因为歹人侵犯了她的妻子, 才替他李霁侠出手一锅端了灵钟寺,坏了自己母亲的安排, 毁了自己转运的事。可是看母亲这么伤心, 李霁侠不可抑止地觉得自己也受到了某种莫可名状的伤害。
柳玥君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 哪怕康王府被辽人团灭,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李霁侠躲在康王府的地窖里, 听着满院辽人那令人肝胆俱裂的屠杀声, 都没令她像今日这般绝望过。那个时候她知道他们康王府的女婿来救他们了, 他们还没有死绝, 他们还有退路。
但是今天,柳玥君感到了绝望,她实在太失望了,不过替儿子娶了一个媳妇,竟然闹到家宅不宁,就连多年没红过脸的至亲之人也翻脸成了仇人。
她虽然没有成功嫁给冯驾,但二人长年一同照顾李霁侠,倒也生出一种超脱姻缘,升华如亲人般无间的感情。
他们一起经历了康王府多少欢笑与泪水,多少辛酸与拨云见日,柳玥君都历历在目、悉数在心:
李霁侠生病,冯驾也感同身受,不眠不休陪侍在侧,给李霁侠关爱,给柳玥君抚慰。李霁侠身体康健,学有所成,武有所进,李霁侠的每一个小小的进步,每一个失败的挫折,冯驾都与柳玥君一同分享一同承担。他们一起看着李霁侠长大,看着他变得强壮,一步一步直到今天。他不是柳玥君的夫婿,却早已成为康王府的顶梁柱,他不是李霁侠的父亲,却早已成为李霁侠坚实的后盾,柳玥君心中永不垮塌的天。
可如今,这天怎么说塌就塌了?
柳玥君不敢相信冯驾会因为薛可蕊抛弃她与李霁侠,她也不能相信冯驾会因为一个女人抛弃他自己的信仰与坚持。冯驾会因为她是康王爷的儿媳妇拒绝娶她柳玥君为妻,那么他一定也会因为薛可蕊是李霁侠的世子嫔而坚守住他心中的底线!
不然,向来知忠义,明廉耻的冯驾与他口中那强抢良家妇女的异族歹人又有何区别?
柳玥君举着手中硕果仅存的一柄玉如意停止了哭泣,如有清露入心、醍醐灌顶,柳玥君明白过来了——
是薛可蕊的错!是她,一定是她!
是薛可蕊这个狐媚子,勾引了冯驾,让冯驾为她失了心,着了魔,做出这么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不正常举动!
柳玥君直起了身,重新变得斗志昂扬,她一抹嘴角泥泞的湿泪,大踏步便往屋外奔去。
“胡嬷嬷!带上拢翠园的小厮们,随我去秋鸣阁。冯管家!带上周护卫和他的人,也一道走!现在就去,赶快些!”
一阵香风掠过,从屋外飘进来柳玥君急切又威严的命令。
愁容满面的胡嬷嬷瞬间便猜到柳玥君心中所想,不由得一凛,忙不迭扯起还在发愣的李霁侠,跌跌撞撞跟着柳玥君一同向外奔去。
柳玥君难得的跑的很快,她撒开腿狂奔,害得跟着她猛追的胡嬷嬷并李霁侠口脸都奔到苍白。
可是还不等赶到秋鸣阁的篱笆门口,柳玥君愣住了,秋鸣阁外那一排排金戈铁盾又是几个意思?
冯驾的冷酷无情已明明白白摆到了柳玥君的眼皮子底下,为了阻止柳玥君找薛可蕊“寻仇”,他甚至派出了金戈铁马来对付他的“亲人”。
冯驾的心如此直剌剌又毫不掩饰地展示在柳玥君的眼前,现实如此残酷,又血淋淋。它们毫不留情地将柳玥君好容易替冯驾找出来的小小借口轻易击碎,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的柳玥君彻底崩溃,她禁不住哼哼两声,心头的怒与怨无处发泄,一个情绪翻涌,竟直挺挺晕厥了过去……
……
薛可蕊也被吓到不行,好容易回到秋鸣阁,原以为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可是天刚蒙蒙亮,门外竟然来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军士,一个个执戟又拿盾的,显然把这秋鸣阁当成了火拼第一线。
执戟军士里有一个头目,自称孙五的,他告诉薛可蕊,往后这秋鸣阁的吃喝都归冯状大管家管了。冯状会给你们主仆二人送来一日三餐,衣帽鞋袜也都有人专门送来,日后夫人与这位小姐姐都不用再出门了,天天在秋鸣阁吃了睡睡了吃就行。
薛可蕊与怀香听得一脸懵,薛可蕊没想明白,错的不在自己,为啥冯驾还要将自己禁锢起来。
不过,待她远远地看见柳玥君带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直奔秋鸣阁而来时,薛可蕊终于明白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冯府,只有用边防军的尖牙利齿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才能谋得一线生机,这是薛可蕊眼下最无奈也是唯一的选择。
柳玥君是带了不少人来,包括不少家丁与护院,那是她准备用来撵薛可蕊出府的,薛可蕊的嫁妆多,得多带点人来帮着扔东西才行。可是没想到一到秋鸣阁竟然看见这样一幅场景,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柳玥君再怎么逞英雄,也不敢拿冯府的护卫与冯驾的边防军对峙,虽然不过区区五十名边防军,但是,他们所代表的冯驾的态度清晰又明确。
柳玥君晕了,一众仆妇拍胸的拍胸,顺气的顺气,掐人中的掐人中,人仰马翻,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李霁侠一看,自己的母亲气晕了,妻子躲进了秋鸣阁,还被仲父派来的军士严密保护着,气不打一处来。他气急败坏地冲到秋鸣阁的篱笆门口,隔着密匝匝的盾牌长戟冲秋鸣阁的大门内高声呼喊:
“娘子!你若还当自己是我李霁侠的妻子,便出来一见可好?”
李霁侠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愤慨,和深深的伤痛。怀香扯住了薛可蕊的袖子,冲她默默地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去沾染这个麻烦事。
薛可蕊不以为然,她自自己的胳膊上默默捋下怀香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
薛可蕊整了整自己的衣裙,莲步轻移走出门来到院内,隔着那一排排盾牌长戟冲李霁侠深深一个万福。
“相公。”
李霁侠正了正身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薛可蕊。云鬓低垂,脂粉未施,月白的夹袄,水绿的长裙,清澈淡雅得像雪山顶上那朵虚无缥缈的雪莲花。
胸中有浓浓的爱意翻涌,他舍不得他的妻子,于是李霁侠强力咽下心头的苦涩,幽幽地问:
“娘子,你愿意随我回枫和园么?”
薛可蕊面露难色,她有些不确定自己随李霁侠回了枫和园,会不会被柳玥君大卸八块……
好在士兵孙五立马站出来替薛可蕊解决了这个难题,他果决无比地告诉李霁侠:按照节度使大人的吩咐,世子夫人哪里都不准去,她只能呆在这秋鸣阁等冯大人回家。
李霁侠愕然,愣在原地老半天没动。
他才是这浩荡凉州数千里土地的主人,却两手空空,只能任由自己的仲父全权处理自己的军队、财产、百姓、房屋——
还有自己的妻子。
心头有热血莫名地沸腾,口里有淡淡腥气翻涌。李霁侠狠狠压下喉间的哽咽,用尽全力扬起嘴角:
“娘子……我……我仲父……他……他对你还好吧?”
听得此言,好容易醒转过来的柳玥君生生气到喷出一口老血,一口气吊上来便吞不下去,几乎又要给厥过去。一众仆妇拍胸的拍胸,顺气的顺气,掐人中的掐人中,人仰马翻,又是一阵惊涛骇浪。
薛可蕊窘然,想反驳什么,却不知从何反驳。好容易回过神来,敛好了心神的薛可蕊冲李霁侠又是一个万福。
“相公,冯大人对我很好……相公,你误会了……节度使大人他,他只是把我接回家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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