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那你怎么说?”
常远顿了顿,对我说道:“我说,所有的粮食都是出自我本人私产,这些话我没有说错吧?而且我跟着太子也这么说的,从一开始就如此说。我的私产那里经得起如此耗费,如今已经所余不多,想要粮食也可以,我们可以挪部分出来,不过得用镜湖的明年的田皮来换。你在海陵的田皮必然会退给盐工,所以明年的粮食咱们得筹备起来。”
“那他岂不是气死?之前还说你与民争利。”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这么说,不过我跟他说明天我约他一起上路,让他一起去看看受灾的地方。”
“他倒是想要治理镜湖了?之前不是说作为一个知县,税收和刑名是本分吗?”我想起之前这位李大人的一些作为。
“他那不是被逼的没法子,在这样下去要民乱了!”
驿站里,房间破旧而潮湿,我驿站的人去厨房拿几捆干的稻草过来,稻草铺在床榻之上,在铺上我带出来的那条粗布毯子,凑合着睡上一晚,除了翻身的时候悉悉索索声音嘈杂之外,也没什么不能习惯的。
李大人牵了一匹瘦马而来,自然此瘦马乃是真正的消瘦的老马,而非稚嫩的姑娘。与他一路往西,仲秋时节,两头已经开始天气转凉,中午却还是十分燥热。
一路之上,在夏日经过洪水冲刷,低洼沼泽之地遍地。有时经过乱葬岗,一股子尸臭传来,让人几欲作呕,碰上来人一个老汉推着独轮车,破草席裹了一具尸骨,连挖坑也懒得动手,直接搬下来扔了就走。
我们三人停在一处湖泊边上,常远蹲下去,抓了一把地上的土,黄色的细沙土,缓缓如沙漏从他的手里落了下来。一个个的村庄,了无生机。门扉半开,走进屋里,凌乱不堪,地上是厚厚的一层泥沙,十之六七是这样的空房子。
“竟到了如此地步?”李大人呐呐地说道。
常远转头对他说道:“秋冬之季干旱,如果春天再干旱,干涸的湖泊刚好是蚂蚱的滋生之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蝗灾?”李大人看向常远。
常远对着他点头道:“涝了生蛤蟆,旱了生蚂蚱!”
“那该如何是好?”
“你问这里,还是你的辖地?”
“这里又如何,辖地又该如何?”
“这里已经别无他法,咱们那里现在开始做准备,可以养些鸡鸭,到时候放出去吃蚂蚱!也可以组织人工扑蝗。”常远对他说道。
“人都没饭吃,哪里来的余粮养鸡鸭?”这是李大人问的问题。没有准备和有准备的差距就在这里,对于海陵来说,这些事情会从容很多,但是对于镜湖,目前是饮鸩止渴的状态。再好的措施都抵不过现在饿肚子的境地。
常远站在这个凌乱的院子里,负手而立,说:“昨日我与你说过,如果你镜湖的良田田皮能够收上来,内子帮忙管理经营一年,可以给你每亩一百斤的米粮作为租金。”
“一百斤哪里够?镜湖也有官盐要缴,这些田地给了你,接下去的官盐该如何?”
“按照官盐收购价的九折扣,我海陵的盐给你匀过来,镜湖什么都不用管干,白白可以赚一成的盐价,你看如何?”
李大人看向常远道:“你既要种粮食,又要收官盐,如何能兼顾?”
“你若是有时间也可以来海陵,看一看就明白了!”我一听,他是要将晒盐之法传授于他,虽然我从未想要将这个事情保密,毕竟也无法保密,但是也未曾想要主动传授给另外一个地方官进行推广。
再往里走,我听见一个凄厉的声音道:“不要,放下我的孩子!”一个蓬头垢面女人歪歪扭扭地追了过来,她前面的一个男子咯吱窝里夹着一个大约和小九儿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儿。那女人抱住了那男子的腿说:“若是要卖了她,不若卖了我!”
李大人下得马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管你什么事?”那男子凶悍地,看着李大人。
这位李大人犹豫了,那女人爬到了我前面道:“求太太救救我家女儿,来世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
“先告诉我,这是怎么了?”我心里有个想法,难道是要易子而食?想到这里我胸口的心跳加快。
那女子说道:“他要把我女儿卖给人打生桩,求太太救救我家女儿。”这特么跟易子而食有什么区别。
“你想过没有,如果不卖了她,咱们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了!”那男子吼那个女人,“你想想你儿子,你想想我!”
“哪里要打生桩?”常远的脸板了起来,自有他的一番气度。
那男子突然之间就紧张起来,回答道:“大水冲坏了济生桥,如今要重修,所以要买童男童女!”
“一起过去看看!”他转头又对这个男子道:“你这个女儿打算卖多少钱?”
“十两!”我听见这个回答,默默地闭上了眼,人命在这个时候是多不值钱,十两银子卖了一个孩子的性命。
“燕娘!给他!”常远对我说道。
“慢着,你去找你们保长过来,咱们三方立个字据。”
“我们保长一家子死的死逃的逃已经不在了。”
“李兄,你做个见证,今日我买下了这个孩子。”常远让李大人做了见证,我方才将十两银子递给那个男子,那个女人松开了我的裤腿,我本就不怎么干净的裤子上两个灰黑的五爪印。
第100章
那孩子的母亲, 拉着孩子的手,一起给我们跪下道:“谢谢大爷,奶奶的救命之恩。”磕头如捣蒜。我容她用这种方式表达救命之恩,有些情绪是需要用一些举动去发泄, 这也算是一种。
我将那个小女孩揽在身前, 她浑身发抖,抽咽不停。任何一个人能够死里逃生, 都需要时间去平复, 更何况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抛弃。
“小花, 跟你爹娘道别!”我对那孩子说, 小姑娘仰头看了看我,消瘦而黝黑的小脸点了点头, 走到了她娘面前道:“阿娘, 我走了!”
那女人哽咽这, 忍着泪点了点头,她嘱咐:“花啊,好好听话, 做事要勤快,对主人要忠心,记得你的命都是你家主子的。”听着她们母女分别,那小姑娘满脸泪水, 只是呐呐地叫道:“阿娘!阿娘!”
“你也别担心, 我们家里有个小姑娘与她差不多大,刚好给她做个从小的玩伴。”我对着那妇人道。
那妇人抬起手, 用袖子抆了泪,点头道:“花儿以后你是去过好日子了,阿娘不担心了!你走吧!走吧!”
小姑娘浑身没个干净的地儿,虽然我略微有些嫌弃,但是不是没办法嘛?我将她带上自己的马,马儿跑着跑着,她那头上爬出一个细小虱子,对于我这种即便是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都注意个人卫生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惊悚了,怕吓到人孩子,我忍着浑身发痒的感觉。咬着牙带着孩子。
打生桩这个在我看来是陋习,但是在这个时代确实是让人能普遍接受的事情。比如李大人就说:“常大人,咱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救下这个小姑娘就算了,其他事情不必去掺和。要不然触怒了河神,这个谁也担待不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