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肘捣在昌东肩膀上,昌东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别太夸张啊。”
看丁柳笑得鲜甜水嫩的,李金鳌语气里不觉就多了点爱护:“你哥也没说错,红花树夜店,是要乱一点,人来住,其它的……也会来住。”
丁柳瞪大眼睛:“这也行?出事了怎么办?”
她回转头,对着昌东大叫:“东哥,你早不跟我说!我胆儿小,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昌东拿手指头塞住靠她那一侧的耳朵,叶流西在他另一侧耳边低声叹气:“搞定半老头子,还要靠半大小姑娘啊。”
李金鳌安慰丁柳:“没事儿,传得离奇,实际上也没那么玄乎,守规矩就行,再说了,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能住夜店的,都不是吃干饭的。”
丁柳眼珠子滴溜溜的:“鳌叔,你这话是在变着法儿夸自己呢,我们这一车人,几个胆子拼起来才敢走夜路,一路还担惊受怕,你腰带上拴只鸡,独个儿在这一杵,跟晒太阳似的……鳌叔,你肯定很厉害吧?”
李金鳌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反惦记起谦虚二字了:“哪里哪里……”
他把手里的箱子一提:“我也就是个走市集耍皮影的,待会住下了,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开场,几位有空捧场啊。”
话音未落,那棵红花树上的光亮,忽然顺着枝桠缓缓下滑,丁柳一声“啊”还没出口,李金鳌也看到了:“差不多到时间收树了,咱们跟着就好。”
那暖莹莹的光亮如同水流,聚到树底,又蜿蜒着往远处,像一条指向的光蛇,丁柳装糊涂:“这是什么来着?哎呀上次谁跟我说过,我又忘了,这脑壳!”
她攥拳往自己脑袋上磕了一下。
李金鳌顺口接了句:“流光啊,晚上旅馆的人也不敢乱出来,都用流光引路,这东西死笨,两点一线,也不知道等人,要么说流光容易把人抛呢,得赶紧跟上。”
他大踏步跟了上去,昌东开着车,在后头缓缓跟着。
丁柳坐回座位,伸手揉了揉脖子,刚那么趴着,脖子一直仰着,怪不得劲的。
肥唐夸她:“行啊小柳儿,张口就来。”
丁柳眼皮一耷拉:“还不就是没脸没皮呗,我干爹教我,小姑娘没脸没皮,人家会觉得可爱,最多是当你不懂事没脑。年纪再大点,使这招,人家就会防你了,觉得你是别有用心……哎,东哥,这姓李的没说实话,说自己是耍皮影的,谁信啊。”
昌东回答:“他今晚不是要开场吗?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
开了约莫十五分钟左右,流光渗进地下,一人一车都停下了等,过了会,地上掀起个一米见方的盖,探头出来的人“呦”了一声:“还要停车位啊……等会儿啊。”
他先领着李金鳌下去了。
再等了几分钟,西首边几十米处有地盖启开,那人在那里招手:“这,这呢,开进来。”
其实就是个地下车库,入口处是道往下的斜坡,门上覆着地皮块,关上时,跟平地没两样。
车库不大,最多能停两三辆车,而现在,只有他们这一辆。
几人各自提行李包下车,昌东抽了单独包装的一次性医务口罩给叶流西,吩咐她戴上。
叶流西奇怪:“为什么?因为我美?”
她美她是知道的,但她有自知之明,美不到让人神魂颠倒的地步:卖瓜卖了那么久,仅遇到一次有人因为她美忘记要找零,后来还跑来要回去了。
昌东压低声音:“你这种在上吊绳上获得新生的人,到了人多的地方,是不是该遮一下脸?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在关内有什么死对头?”
倒也是,叶流西很顺从地带上了。
那人引着他们穿过地道,推开小门进了大堂。
这里规模不算太大,灯光昏暗,形制有点像福建的客家土楼,简陋而又陈旧,直径大约四五十米,下挖差不多两层楼那么高,周遭一匝呈圆环形,客房挤挤簇簇,有小几十间,圆环中间部分是饭厅兼活动场所,有几桌正在吃饭,桌边几只公鸡走来走去。
前台在一处角落里,顶上悬着“欢迎光临”的灯牌,昌东仔细看,才发现“欢迎光临”那几个字是透明胶管拗成的,并不通电,有暖红色的光正慢慢流满胶管。
难怪李金鳌说流光死笨,两点一线,想想也怪有意思:装点一树红花、当路标、做灯牌,每天单调呆板,都在接客引客。
前台里坐了个中年女人,眉眼平淡到像一张白纸,她把一块硬纸板拍过来:“十一点之后没电,没电之后不要在公共区域走动,否则出了任何事,死伤自理,概不负责。用水洗澡上厕所都在一楼……这张单子上是我们感兴趣要的东西,你们看看。”
昌东看了一下,思忖着车上物资的余量,拿笔勾了手电、医用药品、干电池、钳子、扳手等几项。
女人挺满意的:“那足够住了,具体怎么换,退房再结。”
昌东选了二楼的大房间,这旅馆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气,住一起会安全些,床不够可以打地铺,反正这一趟没娇气的人。
放好行李之后,几个人下楼吃饭,点了几碗鸡蛋面,等面上桌的功夫,四下环看,发现居然有人挨桌做生意:有递本子给讲段故事的、有现场量尺寸给做衣服的,还有卖公鸡的。
面上来了,叶流西把口罩往上推了推,只露一张嘴,挑一筷子面,吃得毫无障碍。
昌东正觉得好笑,忽然听到前台女人尖刻的声音:“又没什么客人,看什么皮影戏!”
回头一看,李金鳌拎着箱子,正讨好似地对那女人说着什么。
那女人不耐烦:“对你们这类人,已经特别优待了,让你白住不错了,现在什么世道,还反过来倒贴你东西请你开戏?总之我们不请,你挨桌问问看吧,客人愿意掏钱看戏是客人的事。”
昌东心里一动:“这类人”是哪类人?为什么可以特别优待,还能白住?
他看向叶流西。
已经成了习惯了,有什么事想找人商量,第一个想到的人一定是她。
叶流西也看他,口罩褶皱着堆在鼻子上下,怪滑稽的:“要么,咱们请他开场戏?”
肥唐正埋头吃得呼哈呼哈,觉得请了浪费:“犯得着请他嘛,东哥也会耍皮影戏,咱们物资是多,那也要省着点用。”
丁柳居然不高兴了:“西姐想看,那就请嘛,你那小气劲儿,算我的,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