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杨家对我宋家有恩,这门亲事是阿娘在世时亲自应承下的。说来是我欠了你,本来应该是……”
“咳,阿瑶还在。”胡九龄忙出声打住。
宋氏虽然停下了,但整个人却陷入了当年回忆。杨宋两家老太爷本是军中袍泽,前者曾救过后者。救命之恩不敢忘,宋家当年本想将她嫁过去。可阿娘在世时,打听到杨家公子性情暴戾,心疼之下便以八字不合为由推掉,改由弟弟娶杨氏女为妻。
当年阿娘想得是,杨公子品性已定,但杨家姑娘尚在襁褓中。宋家耕读传家,既然打算将姑娘嫁过来,那杨家也会注意着点规矩。那边的确是注意了,杨氏举止落落大方,可她也只剩这个能装模作样的举止,芯子里早已黑透。
若是她当年嫁过去,宋家自可为冠生寻一贤妇,可疼她的爹娘却牺牲了冠生。因为此事,宋氏一直对弟弟心怀有愧,即便嫁到胡家也是多有照顾。方才见他那般可怜,更是忍不住心软。
“阿娘,到底是什么事?”阿瑶睁大眼,满脸好奇地问道。
“不过是一些积年旧事。”宋氏摇头,老爷说的对,阿瑶一个未及笄的姑娘,的确不适合知道这些事。
阿娘不告诉她,眼中划过一抹失望,阿瑶小手挠头。方才回忆前世,弄清楚真相后她对假惺惺的杨氏也恨了起来。这般好的舅舅,就被那么个阴狠贪婪的妇人毁了。
最好舅舅能将她休离,反正她也犯了七出之条。
只是以她的身份提这事有些不妥,刚准备旁敲侧击,阿娘就说出这么一句。虽然后面的隐情她不清楚,但牵扯到恩情,肯定是休不了。
那该怎么办?
不仅她愁,连宋冠生也愁到不行。就着帕子抆把泪,他叹息道:“先前杨氏来府门前闹事时,我也放过狠话说要休掉她,可等我忙完回来时就看到她跪在爹娘灵位前默默垂泪。若是她死性不改,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
真的没有办法?杨氏最重视的是什么?想到这阿瑶灵机一动。
顶着满头菜叶子坐在宋家在城西院里门房的宋钦文只觉背后一凉,同样满脸狼狈的杨氏端着水盆走到他跟前,柔声说道:“钦文,来洗洗。”
“阿娘。”
宋钦文看向窗外,两日未来屋舍依旧齐整,而他们却已经进不去了。急匆匆自菜市场跑回家,本想着洗漱完后好生歇息一番,却发现除去门房外其余房舍都上了锁,而锁钥匙全都在阿爹一人手里。
想到方才负荆请罪时的耻辱,再看面前满脸关切的阿娘,他心中天平迅速倾斜。
“阿慈托平王殿下关系让我到临州参加乡试。阿娘且忍一忍,待到他日儿子中举,定会让您和妹妹享福。”
还有这等事?被烂菜叶子扔到心灰意赖的杨氏眼中瞬间迸发出神采,她本以为儿子科举无望,没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太好了。钦文别担心我们,你且安心去考。”说完她拔下头上钗环,又褪下手上镯子,“今时不同往日,阿娘身上值钱的就这点东西,你先拿着。趁着你阿爹还没回来,赶紧出城吧。”
宋钦文也是想到此点,阿慈助他之事表妹已然知晓,这会肯定告诉了阿爹,等他回来自己就走不了了。
“阿娘,你和妹妹一定要多加保重,等儿子安顿下来便给你们来信。”
拍拍鼓鼓囊囊的胸脯,昨夜他已经做好打算,将户籍、路引还有几张银票统统拿了出来。本就帮着阿爹管账,账册与这些东西放在一处,于他而言拿出来不费吹灰之力。
洗完脸,重重地朝杨氏磕了个头。眼见外面人少,宋钦文捂住胸口,出门向西,飞快地消失在街巷中。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始终有一名身着藏蓝色袍服、长相毫不起眼的暗卫跟随。
与此同时在胡家,阿瑶也已打定主意。杨氏最在意的是什么?无非是儿子宋钦文,准确来说,是那个文曲星下凡、将来可以通过科举飞黄腾达、让她跟着享福的儿子宋钦文。
前世即便入赘,她也没忘记督促宋钦文好生读书,连变卖祖宅入京赶考之事都是她极力促成,可见她对科考的重视。
若是绝了她这指望?
心下有了成算,阿瑶整个人轻松下来,再次面对宋冠生时多了几丝俏皮。
“舅舅今日是来道歉的,对不对?”
沉浸在无奈中的宋冠生下意识地点头:“没错。”
“那便答应阿爹的要求。”
事情绕一大圈终于扯回来,这会功夫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
“姐夫,莫非你是想诈一诈沈家?”
胡九龄也没卖关子,点头解释道:“沈家几次三番害我阿瑶,甚至把宋家两个孩子都牵扯进来,弄得两家如今这般尴尬。我想过了,咱们总不能老是被动反击。不如主动出击,引蛇出洞。”
“还是姐夫聪明,只是我这……我怕自己装不像。”
这……胡九龄和宋氏给难住了。宋冠生就是个老实人,让老实人骗沈金山那种老奸巨猾的,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
反倒是阿瑶笑嘻嘻地:“根本用不着骗。”
“阿瑶是说……”爱女如命的胡九龄隐隐猜出女儿用意。
“阿爹经商多年,深谙人心,若是沈金山突然变得如舅舅这般纯朴正直,您会相信麻?”
相信才有鬼!
“同样,沈金山前面也多次试图收买舅舅,可始终未能成,他肯定知道舅舅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此时舅舅突然一反常态的热络,难保他不会怀疑我们在设套。可若是舅舅什么都不做,以他如今境况,如此良机沈金山怎会错过?”
于是没过多久,跟着进了胡府的宋冠生被胡家护院重重地扔出来。胡贵站在门前,领着比方才拦宋家三口时多两倍的护院,嚣张道:“以后我胡家门,宋家人与狗不得入内。”
即便明知是演戏,听到这满是侮辱性的言辞,宋冠生面上也露出一丝难堪。
爬起来神色复杂地看了胡家一眼,他一瘸一拐地朝城西走去。刚走出去没多久,便被沈家马车拦下了。
车帘掀开,沈金山锃光瓦亮的脑门露出来,“这不是宋兄嘛,被胡家赶出来啦,要我说胡家做得实在过分。正好顺路,我送宋兄一程。”
宋冠生向来看不起沈金山,这会依旧不改本色,对其爱答不理。
见此沈金山反倒放心,阿慈说出桑叶主意时他本觉得异想天开,可随着这两日越发变冷的天气,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时机。
方才他已见过小侯爷,在他用尽百般心思后终于套出对方意思:虽然他会因胡家姑娘关系而稍微照顾那老狐狸,可他还是要以皇明为先。他就说嘛,小侯爷的地位可是皇上给的,怎会因一个商户之女而不管不顾,砸了任务失了风光?出于对自己套话功夫的信任,也出于对人心的把握,沈金山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