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本来打算带她去隔壁看看的。
傅云英还沉浸在震惊中,双眼直直盯着博古架看。
霍明锦暗道不好,还没讨好到她,先把人惹恼了!
她不好接近,可一旦真的愿意接受谁,就会全心全意待对方好。这一点他感触太深了,这些天被她温柔对待,他几乎可以说是神魂颠倒,如痴如醉,时时刻刻处于狂喜之中。
可不能得意忘形,把她给吓跑了。
“你今天去见了皇帝?”
他状似无意地问。
故意岔开话题。
傅云英看他一眼,决定先不和他计较,和他说了朱和昶的打算。
霍明锦点点头,“无妨,我心里有数,用不着担心我。”
口气平静,仿若天下尽在他手中,运筹帷幄,因为强大而淡然。
说完正事,知道该怎么和朱和昶回话,傅云英走到外间书房里坐下,因为气恼密道的事,没招呼霍明锦。
她喜欢阔朗,书房、卧房、侧间都是打通的,中间只以落地大屏风和槅扇做隔断,冰裂纹的槅扇,映着窗外清透的绿意,似一幅幅精美画卷。
窗前设供花,蜀葵、石榴和扁竹根,清新淡雅。
看她像是真恼了,霍明锦却又忍不住微笑,大概是太喜欢了,看她生气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斟了杯茶递到她手边,“不高兴了?”
傅云英翻开书案前堆叠的卷宗看,不理会他。
霍明锦环顾一圈,出去了。
她没管他,理好卷宗,铺了张纸,开始打草稿。
身边传来椅子拖地的刺耳摩抆声响,她余光扫过去。
霍明锦搬了张圈椅过来,放到她身边,挨着她并坐。
他身形高大,气势又足,大马金刀地这么一坐,即使不出一点声音,存在感也很强,实在难以忽视。
傅云英仍然不理他,心里斟酌用词遣句,一笔一笔写在纸上。
身旁呼吸声越来越近,霍明锦凑近,看她写了什么。
“妇人诉讼权?”
他皱了皱眉。
从理论上来说,不管是告诉、举告、以证人的身份接受讯问,整个代诉、申诉、参与诉讼的过程中,妇人和男人一样享有相同的权力,也会面临同样的罪责。但事实上,妇人一旦牵涉进案件中,要承担来自各方的压力和异样的眼光,往往下场凄惨。
而且,在有些地方,妇人若是作为证人接受询问,其供词必须由其父亲、丈夫或者同族兄弟一同画押才有效用。
还有一点,犯事被关押的妇人,若家中没钱打点,很可能会遭狱卒凌辱。
所以一般平民妇人轻易不会参与诉讼,大多数由亲属代为出面。
至于家长里短的纠纷,比如两家妇人为谁家偷吃了另一家的鸡闹到县衙门的,不在大理寺管辖范围之内。
傅云英让陆主簿他们翻出来的卷宗全是涉及性命的刑事大案。
她总结了近三十年内凶犯为妇人的全部案件,找出其中妇人请亲属为自己代诉而被陷害或被欺瞒的案子,以此为依据,建议修改妇人诉讼权。
不需要太大的改动,只要能确保妇人在整个诉讼过程中能够明确、直接表达她自己的诉求,不被人欺瞒。
霍明锦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样的事,不是没人做过,但往往起不到什么效果。
伦理宗法是这个国朝治国的根本,不可能被轻易撼动。
说一句蚍蜉撼树都是夸大了。
傅云英现在做的这些,就好像拿着一只水瓢,站在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边,不停往外面舀水,什么时候才能将大海的水全部舀干净?
况且,就算她成功了,也没人会感激她。
那些妇人说不定还会骂她多管闲事,她们不喜欢打官司,认为抛头露面是伤风败俗,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诉讼权。
霍明锦没有出言打击她,但傅云英能从他紧皱的眉头看出他的担忧。
他怕她辛苦一场之后看不到希望,会灰心难过。
她写完一段话,搁下笔,轻声说:“明锦哥,隋朝之前,世家林立,想要做官,必须出身世家,否则就算才高八斗,也只能屈居人下,给世家当谋士。出身决定命运,心比天高,生于寒族,只能饮恨而终。从科举取士到如今,历经多少个朝代,寒门之子才真正能凭自己的才学做官?”
隋朝的科举制还不够完善,而且很快被世家反扑了,唐朝算得上十分开明,世家仍然占据高位。
几百年朝代更替,持续近百年的割据纷乱,敢和帝王叫板的世家方慢慢消融没落。
从此,开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国的崭新局面。
科举制历经百年,才真正走入平民百姓家。
傅云英今天推动妇人诉讼权的修改,短时间内看不出影响,一百年内可能也没有影响,但两百年,三百年呢?
说不定能起一点作用。
哪怕到头来只有一两个妇人因此受益,就不算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