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张了张嘴,话到了舌尖到底吞了下去,换了个说法,“也不知这事真假。”
周中拿过白绫绸,展开,再折起来,“给李知县发文到杨州,捉拿真凶,那小钟氏想必也跟姓苏的在一起吧,刚好一块儿抓获。”
李知县,刘鹏在县城待了不少年,自然比周中了解得多。李知县在吴县这几年,无功无过,太平县太老爷一个。然刘鹏之前在县城里做的是伙计这种不入流的事,私下也听到过风声,县太老爷爱财的很,只是爱财之道与别人不同,俱是别个主动捧上,再不是他强取豪夺。既然白绫绸写了苏家官宦人家,不知道李知县会不会私下漏了风声过去,给那边卖个好?
刘鹏道:“不妥,李知县说不定为了讨好那边,并不着人去逮捕,而是传信过去让苏家自行解决。”
第三十四章
闻言, 周中疑惑道:“李知县为何要如此做?他派人知会杨州衙门,一是秉公处理, 二是帮苏家本家出气。难道苏家人害苏家人,就不需要衙门出面?”
刘鹏道:“正是因为是苏家人,才会私下处理。同姓之间, 一族之下,一荣共荣,一损俱损。况且苏氏旁枝如此歹毒, 一些闲着磕牙的人必会猜测是不是苏家本枝做事不公才引得旁枝如此胆大妄为, 行此恶毒之事。且苏家有人在京做官, 自然受不得风言风流……”
周中想起白绫绸上所书苏家官职最高者是吏部郞中苏郎中, 正五品京官,郞中之职品级不高,但却是吏部, 考核天下官员,出名的油水部门。多少双眼睛盯着吏部出缺,如果苏氏族中弄出些风波, 再有人落井下石, 苏郎中这吏部郎中也当不成了。
一时, 周中神色犹豫。他是想报仇可没想着断人家的前程且苏家本家也是受害人,头次周中心中没了主意。
刘鹏瞧着他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 劝道:“周兄, 何必拘泥形式,只要罪魁祸首伏诛, 管他是谁诛的,都算给侄儿报了仇。”
周中总觉得心中少了甚,却又说不出来,只得叹口气允了。
只要白绫绸交到李知县手中,自是知道苏家有个在吏部任职的苏郎中。京中吏部官员,李知县平时巴结都巴结不上,这会有奇货可居,自然巴巴地先按下案件先送给了苏家,由着苏家处置,他这边再随意寻了个罪名了结此案。至于周举这个被冤屈的人,早给他抛在脑后。
既然打定主意,那就不能只让李知县专美,自是要让苏家知晓周家出了力,且差点死了人。
两人商定,周中手抄了一份留底,卷起白绫绸去了衙门。
果不其然,李知县看过白绫绸眼光闪烁,立时打发了周中和刘鹏。
见状,周中和刘鹏两人识趣,出了县衙急忙往家中赶去。
回了村子,周中去了王家,一事不烦二主,王熊又清楚整个案件,请他去杨州走一趟带封信过去。当然周中也不白使唤他,自有酬金谢他,只是周家现下没银子,许了来年收了田租补上。
王熊原待不应,王母却替他应下了此事。
周中和刘鹏两人走后,王熊道:“母亲这是何苦?”
王母痴痴地望着院外的荆枣篱笆,半晌才道:“铁牛都长这么大了,多亏了周秀才今年才上得学,还有大花……我如何甘心……”
“娘。”王熊站了起来,看着在院中和大黄一起玩耍的大花,笑道,“娘,我习惯这里。”
王母默了默,想到当年离京时王熊尚小,不记得从前富贵,眼前的粗茶淡饭在他眼中也是难得的安适。
想着曾经的锦衣玉食,说是不恨那是假的,可跟命比起来,那粗茶淡饭也是香的,到底心存了希冀,王母犹豫道:“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谁还揪着那事不放?”
“那事?”王熊冷笑两声,“娘觉得那是小事?那为何我们家远行千里,躲到这个僻静的地儿?”
王母让儿子说的恼起,又想着儿子的倔脾气,再想着公爹临时前的念念不忘,长叹道:“你去替周秀才走一遭吧。”
“娘下次别再随便替儿子应了别人。”王熊怕王母惦念旧事,忙嘱咐道。
王母哼了一声,回了屋里歇息。
次日天未明,王熊就上了路,一路急赶,月余才来回。
这一个多月,周中除了伸长脖子等王熊回来,余下的时候就是忙着打听黔州府的书院,石桥村学堂全扔给王俊才和刘鹏,因本村的人上学不收束修,周中就用粮食补给他们。
黔州府最有名的书院是黔州府城外的南明山的南明书院,南明山风景秀丽,一年四季皆不相同,且书院内汇集了黔州有名的大儒和才人,自是读书人的首选之地,因求学者众束修也比别的书院高出一大节,但学者优也会给银子奖励,可抵销一年束修。故此南明书院也有不少读书众的寒门子弟。其次就是黔州府城内的官学,由朝廷主办,有官派教授,且只要是秀才,束修不用出。
按周家的家境来说,自然是官学好,只是想着吴县的官学,周中心中颇是犹豫,就怕官学是个摆设,实际并无人求学,也无人教授。
因周举一事,周中并没有花多少银子,把从王俊才那里拿来的二百两银子还了回去,至于赵家送的二百两银子正好做了去南明书院的束修。
周举在床上躺了二十来日才让邵氏允了下床,大概险些丢了性命,周举自此变了一个人,胆小又没了主张,把以往的小机灵俱收了起来,事事皆问过周中,把周中郁闷的头发都掉了不了。其实这事多是邵氏之责,后来邵氏弄明白周举给陷害的原因,天天在周举耳边念叨,说他吃了这么大场亏就是因为没有听周中的话。偏周举先是见了怜花残状,又受了一顿打。等周中找到白绫绸,才知晓怜花受小钟氏指使故意接近周举,把周举吓了个好歹,再不敢轻信别人之言,只把周中的话当圣言一字不错地照办。
说来也是冤孽,周举空口白话让两个混混去整治小钟氏,偏让小钟氏知晓。头件想的就是要给周举颜色瞧瞧,找个妓子去勾引周举,顺便祸害周家,最好能让周家倾家荡产。可巧,小钟氏竟选上了怜花,通过怜花她还认得那个官宦人家的公子,这一来二去的就勾搭上了,且一个想毁了周家,另一个想灭了怜花,一拍即合,两人联手做下件杀人案。
且说周中在家让周举烦得要死,就想着带着周举一家去书院,又想着家中的孩子也需要教养。于是周中决定让周秀和他的媳妇留在家中,其余人全跟着周中去书院,见见外面的世面,开开眼界。
一家子人把东西收拾好,就等着王熊回来。赶在八月十五前,王熊回来了,在家里清洗一番才去了周家。
周中迎他进了门,听他说杨州苏家情形。
王熊和县衙的衙役先后脚到了苏家,等衙役进了苏家门,王熊才进苏家提了周中的要求,必要小钟氏和设计陷害周举的人死。有了前面衙役的话,苏家自是相信了王熊的话。其实不用王熊发话,苏家也要治那个苏家子弟死。不过苏家谨慎,外面并没有传出多少风声。只知道苏家嫡枝的三老爷和旁枝的一户人家去山上打猎遇到狼群被啃得体无全肤,而苏家三老爷的妻室带着儿女回了娘家居住。因苏家三老爷横死,上有高堂,做不得白事,于是一场白事也无。苏家把小钟氏的尸身给于王熊瞧过,就扔到城外乱葬岗,连床席子也无。
了断了小钟氏这个祸根,至此周中总算长长地出了口气,又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不要放松对家人的教导,这也是他打算带着一大家子人出门远行的目的。
随后王熊又拿出一叠银票和巴掌大的画像递给周中,周中道:“这是何意?”
王熊道:“苏家给的封口费,也请我们留意苏家真正的三爷。诺,这是苏家三爷的长相,也不是,是苏家老爷的画像,据父子两人长得很像。”
周中看了一眼,心中叹气,堂堂的富贵公子却被旁枝从小给拐卖,又拿自己的儿子充了本家的公子来了个鱼目混珠。可怜那真正的珍珠也不知流落到那个地方,受着怎么样的苦。
因着那一丝悯怜心,周中倒细细地把画像看了个遍,引来后面一场故事。
收起画像,周中点了点银票,足有二千两。
既然是封口费,周中只是吃惊了一下,抽了五百两银子出来给王熊。王熊婉拒,离开苏家时,苏家不至给他准备了好马还给了他五百两银子的辛苦费,他能如何再收周中的银子。
想着去南明书院读书花费颇多,周中见王熊实在不收,也不客套把银票收进怀里。转头给了刘鹏五百两银子,让他在村子里建一座屋子居住,好把妻子接过来一同过活。
晓得周中手中宽裕,刘鹏也不推辞,知道周中赶着去黔州府,立时赶了回去把妻子接过来,再和周中聚了一聚。次日,周中就带着邵氏,老二一家,老大家的一双儿女往黔州去。怕周秀和他媳妇惦记,许了他俩一年后换周举一家。
有银子在手,周中自是舍不得一家子吃苦,租了两辆马车跟着商队一起出发。三个小的连着邵氏和小邵氏连县城都没去,一路上惊奇连连,看着啥都觉得稀奇,一路上热热闹闹,连周中也不觉得疲惫。一路上周中又故意历练周举,让他操持一路吃食住宿,虽说是跟着商队行走,其实也是搭个伴省了请镖师的钱,其它的皆是各顾各的。这一路下来,周举倒有些恢复了原来的活泛劲儿,只是之前那份小机灵俱没了影子,周中越看越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