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类推,恐怕今后自己每打下一个府路,都会遇到一些新情况。那样的话,到底有没有一个简单有效的标准,来处理所有府和所有路的事情?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老百姓接受真心淮安军,才能让他们真正感觉到他们和蒙元朝廷完全不一样?如果做得连蒙元官府都不如,那么自己起兵造反还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诸多思绪全都被勾了起来,让朱八十一心乱如麻。好在他做大总管做得久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养成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因此张士诚这等外人看到后,丝毫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儿,反而觉得总管大人就是深不可测,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上位者的神秘。
接下来的二人之间的对话,就完全转向了上下级之间的公务。大多数情况都是朱八十一在问,张士诚老老实实的回答。偶尔引申几句,也不敢跑题太远,更不敢再乱出什么主意。一边走一边说,一边说一边走,时间在交谈中过得飞快。一直走到了高邮城外,才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按照张士诚先前的吩咐,大部分倒戈的义勇和盐丁,都被张士德、张士信、李伯升、潘原明等人带着,主动撤到了城外。少部分仍想着趁乱捞上一大票的,得知朱屠户已经带着一队铁甲骑兵抵达的消息,也赶紧丢下刀子,抆干身上的血迹,扛着抢来的大包小包躲进了隐蔽处,不敢再顶风作案。还有零星一些抢红了眼睛和杀红了眼睛的乱兵,则被傅有德麾下的骑兵冲到近前,一刀一个砍翻在地。整座高邮城,在大队骑兵抵达的刹那间,就从混乱中恢复了安宁。只有几十处尚未熄灭的火头,很不给面子的继续冒着浓烟,仿佛要提醒新来的人,千万别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
朱八十一看到此景,心情当然更不可能痛快。赶紧和毛贵两个调遣各自麾下的骑兵,进城去扑灭火头,以免大火蔓延到全城。然后又派出得力人手,带领着兵马进城去挨街挨巷清理乱兵,安抚百姓。一直忙碌到入夜,才总算把城内遗留的隐患全都处理干净了,大伙才终于有了时间坐下来休息。
在红巾军入城灭火的时候,张士诚也向朱八十一请了一道将令,与李伯升等人召集了一些靠得住的弟兄,带着工具前去帮忙。此刻该干的事情都干完了,手脚一发闲,众人的脑子就立刻活络了起来。
“我怎么觉着,朱总管不太把咱们兄弟放在眼里呢!”盐丁千户潘原明偷偷扯了一下张士诚的衣角,低声抱怨。“从见了面到现在,一直爱答不理的,还黑着个脸,好像咱们把高邮城献给他,还献错了一般。”
“可不是么?”绰号教张九十九的张士信也一脸愤懑,“咱们把这么大一座城池献给他,他却因为烧了几个大户人家的宅子,给咱们脸色看。堂堂一个大总管,哪边重,哪边轻,都分辨不明白。况且当时咱们已经尽力去约束手下了,只是人太多太乱,一时间没顾得全而已!”
“我也觉得这朱总管有些不知好歹。把高邮城献给他的是咱们,又不是城里头那些富户。要不是咱们冒死诈开了城门,他大军抵达城外的时候,那些富户还说不定帮助谁呢?嘿嘿,他倒好,还拿人家当作宝贝!”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又不准这儿,又不准那,到处都是框框,弟兄们凭啥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转眼间,牢骚声就越来越大。一众刚刚倒戈的义勇和盐丁头目们,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朱大总管太不近人情。
张士诚被吵得心烦意乱,抽出刀来,狠狠朝路边的树干上砍了几下,大声呵斥,“都给我闭嘴!谁敢再继续非议大总管,老子先剁了他!看看你们这幅熊样,再看看人家淮安军。还有脸怪朱总管不待见你们,就是老子,两边比较下来,也觉得你们就是一群土匪!”
“张,张大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众人被骂愣住了,纷纷梗着脖子,满脸委屈地辩解。“我们,我们,我们又没亲自动手去抢。当时,当时情况那么乱。。。。。。”
“没亲自动手,但也动了心思!”张士诚越听越烦躁,继续挥着刀子数落,“我当时跟你们怎么说的,你们可曾听清楚了?如果你们用心去做,我就不信,扑不灭那些火头!朱总管是什么人?我都能看清楚的事情,他老人家能看不清楚?不让人将你们拿下就地正法,已经是给了你们面子!还他妈有脸瞎咧咧呢,也不摸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结实!老子如果不是跟你们一伙,这会儿就去跟朱总管提议,把你们脑袋全砍下来挂城门楼子上,用以安抚民心!”
这下,众人立刻不敢再接茬了。刚才跟红巾军一道救火时,他们自己也看到了,乱兵的确在城里造了很多孽。如果朱八十一真的想以最快速度收买高邮城内百姓之心的话,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带头夺城的这些人,全当作替罪羊来杀掉。如此,老百姓心里的怨气肯定就平了,三万多义勇和盐丁也没了首领,正好被他淮安军一口吞吃干净。
“唉,算了,大伙只是随便发发牢骚而已。九四,你别太认真!”还是李伯升脸大,仗着自己先前的地位,笑了笑,替所有人找台阶下。“不过,话也说回来了。。。。”
四周瞧了瞧,确定没有红巾军的人在监视,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向张士诚问道:“这朱总管,重草民而轻豪杰,未必是能成大事儿的主儿。你下午迎接他时,跟他谈过没有?咱们提的那些条件,他到底答应不答应?”
众人闻听此言,顿时又开始七嘴八舌。“是啊,大哥,姓朱的怎么说?这么大座高邮城都献给他了,他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吧?”
“不愿分给咱们兵器粮草,把六千弟兄还给咱们也行。咱们自己一路朝南打,也未必过不了江!”
“姓朱的不会不认账吧,他可是成了名的英雄!”
“闭嘴!”张士诚狠狠瞪了众人一眼,低声呵斥。“别拿你们的小人之心,来度大总管的君子之腹。六千人马,连同兵器,粮草,大总管犹豫都没犹豫,就当场答应了下来!打完扬州之后,立刻送咱们过江。如果咱们在江南站不住脚,还可以随时退回来投奔他。行了吧,这回你们都满意了没?!”
“真的?!”众人喜出望外,雀跃着追问。
“我骗你们干什么,有什么意思?”张士诚横了大伙一眼,悻悻地反问。
“那大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神啊?咱们马上就有自己的人马和地盘了!还有朱总管给咱们撑腰!”
“我现在犹豫,该不该带着你们去南边!”张士诚将腰刀插回鞘中,扶着被自己砍满了豁口的树干连连摇头。
“玉玺”,他已经送出去了。兵马粮草,他也即将拿到手。所有步骤,与三国平话里的情节,几乎都一模一样。马上,他就要成为下一个孙伯符,江南有大片大片的无主之地在等着他去征服。而朱八十一,就真的是个袁术袁公路么?一时间,张士诚觉得自己心里乱得厉害,眼前一片迷茫!
第一百九十五章 联盟
“都督此举,与那三国时的袁公路,有何分别?”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高邮城知府衙门内,逯鲁曾愤怒地质问。
六千兵马的武器辎重,还有够这些兵马吃三个月的粮食,派船将他们送过长江。而这些人的首领张士诚,却只是帮助淮安军诈开了高邮城的城门,功劳远比不上给予他的奖赏。并且从此人以往的行径上来看,肯定也不是个容易驾驭之辈。稍不留神,就会完全脱离朱八十一的掌控,成为整个淮安军的心腹大患。
生僻的典故根本不用举,一个众人耳熟能详的例子就能说明所有问题。那就是三国时的袁术和孙策。按照眼下民间流传的话本,孙策穷困潦倒之时,两次去投奔袁术。袁术念在跟他父亲孙坚的交情上,两次出钱出兵扶植他东山再起。并且向朝廷推荐孙策为折冲校尉,给他提供粮草军饷,让他替自己去平定江东。结果孙策在平定江东之后,立刻不肯再遵从袁术的号令。并且在袁术称帝时,果断划地绝交。不但自己造了反,并且拉着鲁肃、周瑜等,将袁术治下超过一半的州县,都纳入了自己口袋。导致袁术的势力顿减,很快就在刘备、吕布、曹操三家的轮番打击之下,身败名裂。死的时候据说连口蜜水都没能喝上。
可以说,汉末袁术之所以败亡,七成以上的原因是由于他错信的孙策,一手将这头江东猛虎给扶植了起来。而眼下朱八十一与张士诚之间的关系,跟当年的袁术与孙策之间,是何其的类似?都是强弱对比相差百倍,都是一方给与另外一方几乎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万一张士诚在江南站稳脚跟之后翻脸不认人,朱公路想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毕竟他攻打蒙元的地盘,可以说是吊民伐罪。而攻打同是红巾军袍泽的领地,少不得就要背上一个同室操戈的罪名。
“这个,这个,还不至于如此吧!”朱八十一别的典故不知道,但对于三国演义倒是通读了好几遍的,登时被逯鲁曾喷得额头冒汗,红着脸讪讪地解释。“此番出兵之前,咱们不就已经预测过了么。最多把兵马推进到长江北岸。南岸那些地方,一年半载内咱们顾不上。让张士诚过去给朝廷捣捣乱,不也省得南方的官军整天盯着咱们么?”
“我淮安军何时惧过与人作战!”老进士把胸脯一挺,雪白的胡须上下飘荡,“就凭他张九四那六千乌合之众,能替我淮安军遮风挡雨?想得美,真正的强兵,他怎么可能挡得住?如果连他都能挡得住的对手,又怎么可能奈何得了淮安军?”
这就是非穿越土着的劣势了。在座众人里头,除了朱八十一之外,恐怕没人会相信,眼下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张士诚,是导致整个蒙元帝国覆灭的最关键人物之一。最狠时候,曾经自己一家独自拖垮了蒙元朝廷的百万大军!更不会知道张士诚虽然在争夺天下的战斗中输给了朱元璋,却因为广施德政,被治下百姓偷偷纪念了数百年。(注1)
只可惜,这个理由,朱八十一根本无法说出来,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毕竟,眼下的张士诚,表现出来的过人之处,只是集中于他的狡诈与果决上,其他方面,根本不值得一提。
“老人家请息怒!”不忍心见朱八十一自己挨喷,傅有德凑上前,先以晚辈的身份给逯鲁曾施了个礼,然后主动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末将自作主张,先答应了张士诚的条件。大总管只是不想让我红巾军言而无信,所以,所以才替末将履行了承诺!”
“你,你一个小小的都督,凭什么胡乱答应?”逯鲁曾根本不给傅有德面子,转过头,冲着他低声咆哮,“想打高邮城,不用他张九四帮忙,咱们能多花几个时辰?就想逞能,就想着显示你的本事!带着一百多名骑兵就敢去攻打高邮。万一被官兵堵在城里怎么办?那一百五十多名弟兄,岂不是全都会因你而死?个人勇武,沙场之上,个人勇武能顶什么用?昔日吕布还勇冠三军呢,最后也逃不过一个白门楼吊死的下场!”
“你。。。!。”傅有德被喷得脸色发黑,却拿禄老头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老东西不但是朱八十一的岳祖父,还是赵君用的授业恩师。辈分比他整整高出了两代,打定了心思倚老卖老,谁见了都得退让三分。
“善公,朱总管这事做得没错!”见逯鲁曾越喷越来劲儿,毛贵忍不住上前开解,“您老别光顾着发火,咱们红巾军做事,总得讲究个‘信誉’二字。况且以后淮安军的地盘越来越大,慕名前来投奔的豪杰,肯定也会越来越多。总得给他们一个先例,让他们觉着朱总管值得他们追随。否则,人家自己随便占据个县城照样吃香喝辣,何必非要投靠到你的旗下?!”
“稀罕!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逯鲁曾横了他一眼,不屑地撇嘴。但说话的声音和语调,终究放缓和了一些。“老夫知道,有些话你们不爱听。但老夫却必须说出来。李总管、赵总管还有那位红巾军刘元帅,最近帐下都招募了不少英雄豪杰不是?别光想着扩充队伍,有时候队伍扩充太快,未必是好事!那些前来投奔的人,打仗的时候,除了摇旗呐喊之外,真正能帮上忙的,能有几个?而他们万一做了什么坏事,老百姓却全要记在你们这些人身上,平白丢了名声。里外里,你算算你们到底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了大亏?!”
“嘿!”毛贵被问得脸色一红,额头上亮津津全是汗珠。逯鲁曾说哈语气虽然很冲,却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如今红巾军各家,或多或少,都存在这实力急速膨胀,而成员良莠不齐的问题。真正能拿出来的作战力量,比上次沙河战役时,并没多出多少来。比如赵君用,这次派出的五千精锐,差不多已经是他麾下一半儿的野战力量。而毛贵自己所率领的这一万人,也差不多占了芝麻李帐下生力军的三分之一。
这还是在徐州、宿州两地,都努力推行了朱八十一独创的练兵之法的情况下,才出现的结果。其他各地的红巾诸侯,更是外强中干。甭看个个都号称十万二十万,真的上了战场,能拿出号称的十分之一战兵,都算是本事!
“嘿嘿!”傅有德在旁边低声冷笑。老进士这句话道理上的确占得住脚,然而打击面儿,却太广了些!细算下来,他傅某人不是徐州军自己培养出来的将领。他也是慕名来投的“英雄豪杰”之一。如果所有慕名来投者都是滥竽充数之辈的话,他傅有德又何必站在这里?
“傅兄弟别往心里头去,善公年纪大了,这会儿又在气头上,有时候说话难免考虑不周全!”朱八十一闻听,再也顾不上跟老进士争辩,赶紧笑着替他补窟窿。
“我不是说你!”逯鲁曾也迅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傅有德也给卷了进去,扭过头,悻悻地解释,“也不是说你哥和李喜喜将军。像你们兄弟这样的,一百个里边出不了一个。并且你现在已经完全归属于赵总管麾下。我是说,那些投靠过来,却依旧带着部众单独立营的。就向张九四这种,谁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那您老说怎么办?”傅有德心里不痛快,便干脆直来直去,“总不能将张九四一刀砍了,然后再吞了他的部众?别人既然是慕名前来投奔,肯定是觉得跟着朱总管,比自己单打独斗强。而愿意前来投奔的,实力也肯定不如朱总管这边。您老总不能因为他们实力弱,就将他们赶到朝廷那边去。或者只要前来投奔,就不管愿意不愿意,直接将其吞并。那样,以后谁还敢再来?您淮安军本事大,就算打仗时候不用别人帮忙。可打下来的地方,总得有人留下来维持秩序吧?每克一城就把自己的主力分出一部分去把守,五六个城市过后,朱总管身边还能剩下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