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玄章话说得再怎么漂亮,说到底, 也还是为着让自家翻身复仇而拿捏她。
她虽买下他, 但从不曾折辱, 自以为相处融洽,颇有默契。
谁知并非是有默契, 只是他看穿了她, 可令她如沐春风, 亦随时可翻脸要胁。
事关李家生死大事, 她却连李高惟都不敢言语, 毕竟她的异常已经教窦玄章给识破。若与李高惟一番交谈,给李高惟识破她言语破绽, 她还怎么在李家待
第二日果然有人上门来买窦玄章的身契。
李宁湖看了看, 来人长相平平, 言语不多, 看不出深浅。
说好的事情, 李宁湖也不为难,非常爽利的交了身契,两人签契书时,李宁湖看清此人姓名周平。倒真是人如其名。
交割完毕,周平一揖道“还请李姑娘赠与宝镜铸法。”
李宁湖面无表情, 推过去一个匣子“给你。”
周平像没看见她的怒气“多谢李姑娘。”
李宁湖怀着怒气, 火速往衙门销档,从此官面上窦玄章与她再无瓜葛。
窦玄章走了,不但带走了琉璃镜制法, 也把琉璃作坊给带走了,承诺不会牵连李宁湖。
李宁湖急也急不来,索性放下不想了。
如今除了手上多了近二十万两银子,归拢下来又只有一个醉庐了。
是以虽缺了窦玄章,但毕竟酿酒这事是做得惯熟的,一切萧随曹规罢了,头曲几个也都练出来了,李宁湖倒也没觉出什么不方便。
正是提不起劲的时候,袁禺意通过大曲给她捎了口信,说是要见上一面。
李宁湖懒怠出城,直接约在城西小院见面。
等袁禺意来时,便见李宁湖一手拿着书,手肘支着炕桌歪着看,旁边放着个蓝色渐变琉璃碗,里头装着些切好的果肉,点缀有几颗红艳艳的樱桃。李宁湖有一搭没一搭的拿个小银签子戳着吃。
袁禺意啧了一声“你倒是个会享福的。”
李宁湖坐正了身子“二公子。”
待要起身,被袁禺意拦住了“你我之间,何需过礼”
袁禺意隔着炕桌坐了,仔细看了她脸色“憔悴了些。”
李宁湖好几晚没睡着了,眼底下有淡淡的黑影,可不憔悴了么。
袁寓意取了一边另一根银签子戳了颗樱桃吃,与果脯大有区别,水润甜软,想着不对“这樱桃难不成能窖藏大半年”
李宁湖没劲道“嗯,差不多吧。”按罐头方法做的,密封好几层,再扔冰窖里。不得不如此麻烦。没有橡胶圈,怕密封不到位给坏了。
袁禺意笑“不高兴了今儿我便是来问你,这琉璃坊你若不舍,便不用让出。”
李宁湖摇摇头“不用,我真不心疼这个。”
袁禺意“那是为着何事”
李宁湖不说话了。
袁禺意看了她半晌,圆圆的小脸没有一点笑意,眼睛没了光彩,梨涡也不见了,不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放缓了声音“害怕了”
李宁湖眼珠一动,看向他。
袁禺意安抚“我会将这事揽着,不让你落入人眼中。”
李宁湖问“我看起来很怕么”
袁禺意点头“像只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李宁湖指头不受控的一抖,她这才发现自己不止是生气和失望,她是惊惧,惊惧给李家带来祸患,更惊惧被识破异常被拿捏,所以才色厉内荏的对窦玄章发作。
李宁湖问“这事怎么说的”
袁禺意道“只说你得了方子来与我合作,却早被我架空,你不过是白得个名头,琉璃作坊早在月前已是归了我。”
“旁人信么”
袁禺意笑吟吟的“怎么不信,这样获利丰厚的作坊,入了我们这样的人眼,岂有与人分润的”
“那,他们就不会觉着我虽没了琉璃作坊,但这方子还是有的么”
袁禺意看她一眼“不会,你不过一姑娘家,祖上都是农户,唯有个叔父入仕,却上何处得来这琉璃方子自是无意间笼络了个握有琉璃方子的匠人,这匠人可为你所用,却绝不肯把方子告知的,这是世代吃饭的家伙什,需得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如今匠人随着琉璃作坊易手,自是与你无关了。”
李宁湖一想,工匠创造发明,听着比她一拍脑门出个方子可信得多。
这虽然让她放了一半心,但另一半却还是吊着呢。
袁禺意见她还是惊惶,不由目光微沉“唔窦玄章吓唬你了”
他与李宁
湖毕竟不如窦玄章那般曾朝夕相处,看出端倪。
但他不会相信这方子是李宁湖自己琢磨出的,却也不管她是如何得来的。本来就挺喜欢这小丫头,也能一眼看穿她不是个复杂的人,又何必事事深究呢
李宁湖皱了皱鼻子“没有”
袁禺意垂下眼帘。窦玄章是心思深沉之辈,如今为了翻身,行事恐怕不比从前磊落,小丫头或者在他手上吃了亏。只是此人一番筹谋,令庆郡王大喜过望,一时竟缺他不得。
袁禺意沉吟片刻“往后若有事,你便让人送信到我家。今日或者受了委屈,日后必补偿于你。”
话说到这份上,李宁湖强打起精神笑得眉眼弯弯“晓得了,我没事。”
这事后续也不知如何抹平的,果然不曾有人寻到她头上来,李宁湖不由暗舒了口气,越发懒怠了。
李静溪拎着裙子飞快的跑进她屋里“二妹,小姑接回来了”
李宁湖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看书“回来就回来了呗。”
李静溪冲过来就把她拉了起来“走,咱们看看去。”
李宁湖现没多少看热闹的心思,但架不住李静溪这一顿拖拽。
两人一路到了李老太屋里,就见李家人基本都到齐了,就连仆妇们都有意无意的在屋外廊下竖着耳朵听。
李静溪拉着李宁湖直接走了进去,就见李老太坐在上首正中,其余各人在两侧依次坐下,而正中地下,跪着一个穿着石青色袄裙的女子。
“娘,大哥,大嫂,三哥,三嫂,从前,是雪梅错了。”
这声音冷冷清清的,听起来竟格外的陌生。
李静溪与李宁湖直接站到了李老太背后,这才看清了李雪梅如今的样子。
头发随意一挽,面容平静而无过多表情,双颊都瘦得凹了下去。真是与李宁湖印象中的李雪梅天差地别。
这胧月庵这么厉害的吗
“你们放心,从此后我会安安份份,不再让你们操心。”
一层子人,看见李雪梅这个样子,不免心中都不是滋味。李雪梅从前好强尖酸,最后更是魔障了一般固执已见,不管她对不对,她是很鲜明的。却看着所有棱角都给磨平了,就连欧氏此时看着她都说不出多的话来
。
李老太耷拉着眼皮,抽了口烟,嗯了一声“这回是你三哥三嫂做主把你接回来的,你要还是猪油蒙了心,就对不住你三哥三嫂了,那也就不用费这银子把你送胧月庵,老婆子亲自动手,掐死了事。没啥好说的,别这杵着,你先回屋去,让宁丫头陪着你说说话,有啥想问的,你问她。”
李宁湖有点诧异的看了李老太一眼,明明接李雪梅回来是李老太的意思,这会子是让李雪梅领李高惟和欧氏的人情
李雪梅伏地磕了个头“知道了。”
磕完头缓慢的站了起来,往屋外退去。
李老太回头看了李宁湖一眼,李宁湖知道她是看自已嘴巧,想让自已在中间做浆糊了,便笑了笑,也跟着出去了。
李宁湖打起精神来,追上了李雪梅的“小姑”
李雪梅侧头看着她,没说话。
踏进屋子,李雪梅一怔,这屋子的一切都保持着两年前的模样。
她目光飘忽,脚步轻缓的在屋里转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