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不能做成他那样?何当归垂头,凉凉一笑,殊不知世上再也没他那样的人了,又有谁能做成他那样。
这一回水榭之行,孟瑄本意想找几件玩物博她一笑,让她不再想家,不料事与愿违。两人默默地登车驾辕,一路都没再交谈,等到了水谦居门口,她才问他:“为什么把所有事都这么清楚的告诉我?你不怕我会向他人泄露你的秘密,拆穿你的身份吗?”
孟瑄轻笑一声:“可糊涂了不是,我就是孟瑄本人,怎么拆解怎么细究都没得质疑,此其一;其二,我之前说的那些言论,全部都是我四叔的高见,比今人的识见高了何止十倍,你若拿那些话当成正经话讲给旁人听,旁人只会笑你的话是疯话,断没有相信你的理由……”
她听后也无声地笑了:“你说的不错,我真的有点儿糊涂了。”
孟瑄不知何故,看见她这样笑,胸口微微有点紧揪感,轻舒一口气忽略了那感觉,低声开解她:“自古圣人云,夫为妻纲、妻凭夫贵,你既然嫁予我,你我就同在一船上了,你又何必拆我的台,使你自己也失去可依靠的人呢?我又不是什么害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非我所愿,因此何小姐,你往后该看开些才好。清园是个好地方,有空时就四处赏玩下开阔胸臆的湖光山色,好过去忖度那些无用的男女情爱。”
呵,果然“旧的孟瑄”这世间只得那一个,现在这一位“新的孟瑄”,人家认男女情爱作没有用的俗事,那他为什么又要穿越时空,来找他的那个隔世情人?心里想着,问题便脱口而出了。但见孟瑄一愣,然后答了句,“不知道,可能就是顺便的吧,找不到也就算了。”
说完他兀自腼腆一笑,又说:“你这丫头看着极有趣,原本以为世上不会有人能懂我的疯言疯语,谁知来了两日就碰见一个你,可见是缘分。再加上你是‘上一任’孟瑄的心上人,那咱们就来打个赌吧——三月之内,我找到她就娶她为妻;找不到她,我就……”他想找一个什么赌注,最后没想到,就打趣地说,“找不到就娶你为妻,如何?”
何当归垂头应了一声,复又说自己累了,先告辞了,改日再陪他游园,观赏园子四周的湖光山色,开阔胸臆和视野。忘了那些有的没的情情爱爱,她在心里补充一句。
“那你早点休息,我不进去闹你了,省得你不自在。伤口记得让丫头给你上药,愈合之前都不能沾水,你非得想洗手时,可以在伤口外涂些桂花油等干净油脂,草草洗洗就晾干吧。”孟瑄叮咛完了这些话,就目送她进院子。此时天光黑透,院中空无一人,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去,看着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吞噬了她的背影,他胸口的那一点紧揪感又冒上来,最后忍不住补问了一句,“你身上没有那种绿豆大的朱砂痣吧?”
何当归脚下微有停顿,人却不回身,最后回他一句:“当然没有。”就走进楼里了。反正,他要找的人不会是她;反正,她的那颗朱砂痣也是假的,说不定明天又不在那儿了,又说不见就不见了。就像孟瑄那样。
一夜清眠,晨起时精神倒还好,只是她懒怠下床,斜斜歪在贵妃榻上,一整个时辰不换姿势地看着她掌心的伤疤发呆,看着看着,就觉得伤疤在对着她发笑。
“嘿!”有个女声在她身后炸响,“看什么呢?看出一朵花儿来了!”
何当归微微侧脸,见是青儿来了,既不觉得惊讶,也不起身招呼她,只是把自己的伤手藏进被子里,叫青儿“自己招呼自己,茶水点心大概在一楼,苏子昨日受了惊吓,今日我放她假,顺便放院子里所有人的假。青儿你自己忙吧,我就不同你客套了。”说完缓缓阖眼。
青儿见她这副歪声懒气的样子,大感诧异之余,咋咋呼呼地跑上来说:“小逸,一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孟瑄欺负你?他怎么欺负你的?”
何当归牵动唇角道:“谁还能欺负着我,除了我自己,谁又有这本事。”
“那么说,是你自己欺负了你自己?”青儿扬扬眉毛,“不对,肯定还是他给你气受了,你才会这样在新婚第二天不洗脸不梳头的当闷葫芦。”她走上前来掀她的被子,阴笑道,“让姐姐瞧瞧他怎么把你气成这样,我专治疑难杂症,调解夫妻间的小纷争,跟我说叨说叨吧!”
何当归往日有了什么心事或秘密,那是第一个要告诉青儿的。可从前那些心事大多都是些旧事,提起来也不会触动心伤的那一种,而这一回……终究是不同了。她动了两次嘴唇,最后轻轻摇一摇头,就又歪声懒气地眯眼假寐了。
青儿也不介意,猜着不是孟瑄惹她生气,就是孟瑄身边那几个惹她生气了。于是青儿扯了几件扬州城里的趣闻说给她听,帮她排解烦闷,关家的、伍家的、孙家的都提到了,本来还想嘲笑几句罗家鸡飞狗跳、合宅不安的情境,可想起上回跟何当归谈这些,她面上只是淡淡的,并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青儿也就没再提罗家。
何当归假寐听了一会儿,自己却问出口了:“罗家现下如何,可有什么新闻不曾?”
青儿手拄着肥嘟嘟的下巴,哈欠道:“你听不絮叨,那我一桩桩说给你听也行,可又怕你听了心里难过。我可真叫一个纳闷,罗家人对你那么坏,你又有那么多法子整治他们,为什么最后只处理了一个孙氏就金盆洗手了?董心兰、你大舅母、三舅母还有罗二小姐、三小姐,这些人,你可一根指头都没动她们的,白白让她们在你头上耀武扬威了几年。”
何当归也拄起下巴,凭窗望景,答道:“有些人与人间的事不过是小嫌隙,如董氏、赵氏之辈,她们与我的不睦之处,大概也就是一些尖酸刻薄的言辞,一点大家庭里惯常见到的挤兑小动作。这些都是轻易不必跟她们计较的,我若每一样都计较起来,不论她们吃没吃到苦头,我自己就先落了下乘,成了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我又有何欢。所以有的时候,宁愿当一两遭愚钝的人,由着她们招摇去,来日再看时,高下自见。”
话音落时,门口有个鼓掌声响起,伴着男子的笑声,何当归和青儿一同回头去看,来人是一身道者打扮的天机子齐玄余。
齐玄余浅笑颔首道:“姑娘这话说得妙,很是在理,小道听后深以为然。往日都是从别人口中听人描述姑娘,又或者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消息,因此小道对姑娘,一直都是雾里看花,自己猜测的臆断。今日听姑娘之言,字字都出自肺腑,始知道我从前都看错你了。你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儿。”
何当归见他手里拎着医箱,猜他是孟瑄或熠迢叫来给她看伤的,于是招呼他坐下,又叫青儿倒杯茶给他。青儿却不知什么缘故,从看见齐玄余的第一眼,就气鼓鼓的活似一只吹胀了的牛蛙,哼哼唧唧地下楼倒了杯剩茶水,往齐玄余右手边三尺远的桌子上重重一放,转头就“咚咚咚”地下楼了,甩给何当归一句,“等他走了你从窗户里喊一声,我上来给你送早点!”
何当归纳闷了一阵子,这又打的哪门子官司?从窗户里见青儿出院子去了,她一个人跟齐玄余这位槛外人共处一室,就不好再这么干躺着不动了。想撑臂坐起来,可身子经过昨夜的那一场剧痛,背脊几处的骨头都跟散架似的,且手臂也压麻了,一时竟坐不起来。
齐玄余叹息一声,上前扶她一把,口里同情道:“若你不乐意待在这里,我倒是能带你走,可是你舍得下小七公子吗?我知道有个好去处,你一定喜欢住那里。”
☆、第483章 落红喜帕相赠
更新时间:2014-01-02
何当归不知齐玄余说的是什么去处,也无心打听那些,只是将受伤的左手伸出来,等他给包扎。他微微怔了一下,才拿出纱布和药来,先用一种蓝色药汁清洗了伤口处的浮尘,才小心地上了药散和果明胶,缠上了两层透气的纱布,并提醒她说:“这个很难不留疤了,你这只手近日不能沾水。”
她注意到他先前那一个发愣的表情,于是指出:“你本不是来为我看病治伤的,你假借探望之名,来要‘那一样东西’的。”
她的语气懒散却肯定,有一刀切进来的爽快,于是齐玄余也不拐弯抹角了,点头承认道:“上月我探王爷时,他的‘病’还时常有发作的迹象,我瞧得出,陆总管也瞧得出来,且我们都知道原委,只王爷一人被蒙在鼓里。我们都选择不去告诉他,就是怕他得知身中离心归的蛊毒时,心情暴躁来找你麻烦。可,他早晚会知道,除非他能不知不觉解去那毒。”
何当归听着这带点儿威胁之意的话语,也不恼他,她只是没想到齐玄余也知道“离心归就是情蛊”这件事,于是勾唇问:“你对离心归知道多少?全都说给我听,我听得满意就给你那个解药了。”
齐玄余苦笑:“姑娘别逗小道了,我也是听陆总管讲来的,你就赐我解药吧,或者多早晚给也给个日子,我到时再来。”
何当归问:“公子也是个有才干的能人,为何不投身报效朝廷,却为宁王的一点儿私务跑腿?这可让小女子费解了,您都不嫌大材小用么。还是说,您算卦已算出什么‘天机’来了,要趁宁王如今还攀得上时去高攀一回?”
齐玄余嘿然道:“小女儿家,你懂什么,竟也敢说这样的狂话,念在是妇道人家的无知妄言,我就不跟你计较。不过要是你不赏我解药,我就天天来烦你,横竖我住得近。”
何当归垂头默思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将昨日给孟瑄抆过鼻血的那块儿纱巾掏出来,递过去问:“这些够吗,不够我再剜心取血。”
齐玄余接下一看,汗巾上沾着一片干涸的血迹,这么说,这就是他们洞房花烛夜后的那块落红喜帕……他只觉得胸口一烧,连带说话也破天荒地结巴起来:“够、够了,那你养你的伤吧,我去了。”说完忙不迭地收了医箱,伤药留桌上两小瓶,头也不回的走了。
何当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走远,心里面那些对朱权早就淡去的恨意又添进了新的养分,虽然目前一切扑朔迷离,连表象她都没看清楚,可她就是忍不住认定了一种可能性:她和孟瑄遭受的不幸,都是前世那个朱权搞出的鬼,离心归那东西,当年就是他带回王府给她吃的,除此之外,她从没再接触过那东西。“”而今世的朱权的种种异况,全是因为他被他的前世附体,受蛊物侵扰,才会自作孽自偿,本就与人无尤。
一定是这样没错,她边想边点头,认定了自己的这个推论,心里深恨朱权,决定先让青儿传话,把陆江北叫过来问问清楚,再设法联系孟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叔。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总会有的……她反复自我安慰着。
那齐玄余走了约莫一刻工夫,青儿提着食盒咚咚咚上了楼来,看见桌上的两个药瓶,惊怪地问:“小逸你受伤了吗?”
何当归最怕听见的就是青儿和蝉衣二人的狮吼功,尤其是在脑仁儿昏沉的时候,因此摇头不讲出她手被烧伤的事,只垂头默想着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情,回忆孟瑄看向她的那种疏离友善的眼神。而青儿见她如斯郁郁光景,暗道一声“情字伤人”,悄然盛出一碗蛋羹粥,端着在她身侧坐了,啊——地示意她张口。总算何当归没别扭着不肯吃,于是她一勺、她一口地喂起了粥。
等一只小碗快见底的时候,青儿才开劝道:“有个哲人说过,这世上没人能让你伤心,能让你伤心的那些人也不会惹你伤心。孟瑄那小子虽然没什么优点,可单独拉出来遛遛,他在男人群里还算蛮好的了,你对他要有哪里不满意,自己干生闷气也没用。他也算个能听进话去的家伙,要是你有什么心里话不能当面说的,我帮你捎个话儿也行呀。沟通产生理解嘛。”
何当归默默想着,她还有什么要跟现在的孟瑄说的呢?那些知心的掏心的话,青儿能帮自己转达给他,而他,可有法子转达给另一个孟瑄么。
青儿起身盛了第二碗粥端来的时候,外面有处地方有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不像是一人两人吵架的声音,乍听上去,乱哄哄的一大片。青儿与何当归都听见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知冷清清的清园里有什么事会闹得这么厉害,都吵进内苑里来了。
青儿刚想下去看看,小丫鬟苏子已上来报告说:“有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领着十几个随从,咋咋呼呼地说什么‘搜园子’的话,清园外匝的数十名护院拦着他们,可只是拦不住,眼瞧着就冲进来了,外面可乱了。“
何当归听后倒有些奇了,这一带的二三十所园林别院,哪一家不是有来头的,谁敢跑到这个地方撒野。就是官府搜家,也得掂量着来吧,大清早的就出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