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警觉道:“将军, 你要到哪儿去?”
“我说过,要亲自去接夫人的。”齐钺还剑入鞘,“我现在就要去找她。”
眼看着齐钺已经转身面向入府的方向,荆望一把跪倒在齐钺前进的方向上,“将军……玄铁弯刀至今尚未在战场中现身,无论您心里如何的放不下夫人,也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只身闯进去啊!”
齐钺眼神冷峻地看过身旁的每一个人,他太知道这里要面对的恶战对整个攻城战役和全丹城的百姓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他不想从这带走任何一个人。
“你让开。”齐钺冷声道:“我的左手已经好了,荆望,你该知道,你身手再好,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低头看向寸步不让的兄弟,“你拦不住我。”
“那至少让我跟您一起去。”荆望抬头,“您不是说过,找到夫人后要我护送她走。让我和您去。”
当年,他没有拦住冲锋在前的齐锏,也没能陪在对方的身边,这是他一生都不能面对的伤痛,也是他一生都无法获得救赎的过失。
无论结果如何,他不想再错第二次。
齐钺似乎能在荆望的眼中看见他尘封已久的往事,他长吁一口气,点点头算是应允。
木簪刺进皮肤的痛感让林诗懿在方才的愤怒中获得了平静。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这一切并不感到陌生和畏惧。
唯一的遗憾,便是这两世,她都对不起林怀济。
她失去过爱人,她的父亲也失去过她的母亲;她失去过亲人,也很快就要让林怀济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活了两世,不能改变自己婚姻,也不能改变自己又一次做了不孝女。
木簪正要一寸寸刺下去,但相比颈项间的疼痛,却是手腕上的痛感来得更早一分。
有人捏住了自己的腕子!
林诗懿骤然睁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见正是刚才拦住自己去路的北夷死士,拦下了自己自裁的手。
她还来不及思考对方是得了斯木里的授意还是在这转瞬之间另有别情,却听见对方开口,是一口蹩脚的隗明官话。
“大人,这大夫,说的是真的吗?”
在连天的厮杀声中,房间里似乎又静得可怕。
没有人会想到,这房中除了林诗懿、斯木里、裴朗和昏迷不醒的裴朔四人,还会有旁人能懂隗明的官话。
斯木里沉了沉眸子,“你,听得懂隗明人的话?”
“我的阿娘,是隗明人。二十几年前,草原和北境还不打仗。”
那人的隗明官话说得蹩脚,一字一顿的样子,似乎需要很长的时间思考。
“我阿爹原本是生意人,经常带着羊皮子来丹城换粮食,而我阿娘的家,是在丹城开米铺的。我从小,就会说隗明话,只是好多年不说也听不到,就快要忘记了。”
那名死士的神情越发的痛苦。
“十几年前开始打仗,我阿娘被家里人强行带离了丹城,我爹也死在了战场上。金帐里的主君说,是隗明人不给我们活路,我便带着弟弟投了军,我想要替我阿爹报仇。”
铁血的死士有着北夷人的血统,他们像高山一样雄壮和粗粝,现下却也红了眼眶。
“我的弟弟,在之前退守丹城的路上遇到了伏击,他失去了一条腿。而在半个月前,他也在城外的土坑里,被一把火烧成了灰……”
那名死士说着说着突然跪下,眼中终于流下了近乎绝望的泪水。
“大人!您说过那是瘟疫!您说过,他们的身体染上了肮脏的瘟疫,那是魔鬼的诅咒,所以您不能带他们回到草原上;可是不能回到草原的男儿,连魂魄都会找不到家的方向!所以,您也说过,回去后会请大萨满作法,接他们最洁净的魂魄回家。”
铁骨铮铮的汉子已经泣不成声。
“大人……请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斯木里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胀的后颈,他不削地撇了撇嘴,“草原上从来都只有最矫健的雄鹰才能展翅翱翔,金帐不需要你们这样没有用的废人效力。”
电光火石之间,跪伏在地的死士突然抽出腰间的斩/马/刀。
北夷人没有花哨的招式,也没有诡秘的技巧,只有一瞬间全力的爆发。
那刀直直地朝斯木里的正脸劈去。
斯木里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早有预料,他成竹在胸,甚至不退不躲,身后马上又几道黑影破窗而入。
玄铁弯刀并没有耀眼地锋芒,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隐藏了光芒,一旦现于人前,却在转瞬间便割破了那名死士的喉咙。
“这几个隗明人,给我带走。”斯木里冷漠地用北夷语对身后如兵器一般直立不动、面无表情的玄铁弯刀客们下达命令,“其他人,不留活口。”
他用两根手指夹起在自己面前永远停下来的那柄斩/马/刀,一脸嫌恶地扔在一旁。
斩/马/刀落地,在满屋的厮杀声中发出刺耳的鸣响。
斯木里随手在一旁的床帏上抆拭着自己那两根金贵的手指,他换回隗明官话,诡异地似乎是在跟已经倒在地上的尸体对话——
“我不想再听到有哪只阿猫阿狗跳出来说,自己是隗明人和高贵的草原血统生出来的,杂种。”
眼前的一幕教林诗懿看得恶心,她强忍下五脏六腑内翻江倒海的厌恶,看着一名玄铁弯刀客一把扛起床榻之上昏迷的裴朔。
另一名弯刀客俯身在地,他掀起地板上的氍毹,用弯刀的刀柄敲击着木质的地板。
他的耳朵几乎紧贴着地面,片刻之后,弯刀调转方向突然出手,刀刃便没入了地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