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征伐天下也好,宾服四海也罢,大多数时候,靠的依然是武力,而非仁义,一个只懂仁义不懂权谋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
皇帝不是好人,好人做不长久皇帝。
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
只是祈儿还那么小,他并不愿意他过早接触这些残酷的东西,他希望他治理下的北宏,甚至天下,在祈儿眼里是美好的,在夜璃歌眼里是平安康乐的。
可他的确是做不到。
至少现阶段,做不到。
挫败感像虫子一般,慢慢从心脏的位置爬向四面八方,傅沧泓再没有言语,而是从夜璃歌身边掠过,自己一个人进了内室。
他想单独静静。
他觉得她的有些做法,自己接受不了,也不愿意面对,尽管她是为了他好,却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夜璃歌则去了隔壁,她也想静一静,或许是因为这场征伐天下的战争过于漫长,过于惨烈,让他们均觉得压力强大,而不得不发生争执。
只是——傅沧泓一直都是个刚毅果决的男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起来?
难不成,皇帝当久了,失去当初那股锐气了?
阖衣在床上躺下,夜璃歌辗转思索片刻,终是沉入睡梦。
殿角的沙漏缓缓地流逝着,门扇被人推开,一道人影闪进来,轻飘飘走到床边,立定。
烛台晕黄的光,投在夜璃歌脸上,勾勒出那美丽而动人的容颜。
傅沧泓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
战场上杀伐果决,治国上雄材大略,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在想,她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男人,若是个女人,却浑无半点柔情,若是个男人,却又如此地丰姿绰约。
只有一点,他一直很清楚,就是他爱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感情。
看到她就想亲近,看到她就自然生出想保护的感觉。
不管是听到她的声音,还是看到她的身影,甚至感觉到她的存在,就忍不住热血沸腾的冲动。
是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冲动吧。
正是这种冲动,让他一再地包容她——有时候她性格尖锐,有时候她易走极端,有时候她对他不理不睬,只是,他仍然是这般地渴望她,就像飞蛾扑向烈火。
“璃歌……”他叫着她的名字,忽然间流下泪来。
夜璃歌睁开了眼,看到身边泪流满面的男子,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方坐起,伸手抚去他面上泪珠。
“璃歌,”他捉住她的手腕,嗓音有些颤抖,“我们不争了,不争了好不好?”
“不争?”夜璃歌凤眉竖起,本想训斥他,到底却只是轻轻叹口气,展臂将他揽入怀中,柔声道,“你只是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傅沧泓没有言语,将前额贴在她的胸口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似乎只有在她身边,只有闻着她的味道,他方才能睡得踏实,不会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恶梦,也不会惊悸,不会难受。
拿过锦被,轻轻替男人盖好,夜璃歌斜瞅着桌上的烛火,陷入沉思——不争?不争吗?以北宏目前的实力,要自保确实是绰绰有余,可若是不争,便只能看着虞国与金瑞一天天做大,终有一天,过惯了安适日子的北宏民众会发现,他们的战斗力已经大不如邻国,那时候会怎样?
她忽然打了个寒噤。
不争。
不争。
连男人都想不争,那她还争什么?还想争什么呢?
“璃歌之志,不在后宫,璃歌之志,志在天下……”当日宣安大殿上的豪言壮语,犹在耳际,如今想来,却像一场梦幻。
是该退回后宫,把外面的事,都交给怀中的男人吗?是该闭耳塞目,以为着天下太平吗?
夜璃歌也有些迷茫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情
她做了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个影子在飘忽来去,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归来吧,归来吧,归来吧……
立在琼花开满的树下,夜璃歌颤颤地伸出手去,那影子却全无从前的真实,像是踩在一朵朵白云间,渐行渐远……
“不要走……”夜璃歌忍不住喊了一声,想要追去——从前她总是很容易,便能追上她,可是这一次,却仿佛被什么绑住。
她用力地挣,可腰间收束的力量却愈紧,她不由低头,仔细看时,才发现自己的腰上多了一双手,正紧紧地抱着她。
“啊——”夜璃歌轻唤一声,睁开眼来,发现梦里的情景,竟然与现实叠合——傅沧泓正紧紧地抱着她,呼吸平稳。
仔细凝眸看着身旁的男子,才发现他眉心紧蹙,疲倦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沧泓,我是不是让你很没有安全感?纵然是梦里,也睡得很不踏实?她不禁抬起手,细细抚摸着他的脸颊,任由心中漾起一丝丝诡异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样呢?会伤心欲绝吗?会爱上别的女人吗?还是孤单寂寞呢?
真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明明都知道,世间人明明都知道,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消逝——仿佛美丽女子青春的容颜,仿佛英雄男子出鞘的寒锋,仿佛清晨起来时,草叶上的露珠儿,仿佛天边最明丽的彩虹,可越是如此,人们越愿意放纵自己,贪恋那一刻的完满,并希冀着永远地拥有它,天长地久地拥有它。
能与你在这世间相逢,原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所以,我该珍惜,不是吗?像珍惜我自己的性命那般珍惜你,珍惜你我之间的缘分。
收起心中长久以来养成的冷凝,夜璃歌像只小猫般,轻轻蜷入傅沧泓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