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身法极为诡异狡黠,一名侍卫的剑刺向他的右臂,他急忙以左脚为轴,向右画弧,肩膀一抖,那剑紧贴着他黑得发亮的夜行衣滑向了前方,他的右手一抓,欲从背后偷袭的护卫被迫迎上了同伴的剑,那名护卫忙挥剑相抵。
黑衣人抽身而退,转而攻向另外两名护卫。
说来也怪,他的兵器明明是一根柳条,却能在利剑的锋锐中立于不败之地。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御林军,荆统领即刻派人将御花园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黑衣人的一双比水晶更透亮的眸子忽而弯成了两道月牙儿,纵身一跃,单臂勾上柳树枝,如猿猴一般打了旋儿躺在了枝桠上,尔后拉下面纱,咧唇笑了。
这是一张精致瑰丽的娃娃脸,雪白的肌肤,闪亮的眼眸,宛若黑水晶镶嵌在了皑皑雪原之上,完美无瑕,纯真俊逸,只是那眼眸里的锋芒却如同藏于鞘中的宝剑,一般情况下,是无害的。
众人看清他的样貌后,齐齐拜倒行礼:“参见五皇子!”
落霞公主的呼吸一顿,没好气地喝道:“云绥!你这是做什么?要杀我吗?谁指使你的?”
云绥乐呵呵地笑了,那笑,纯真如一捧最洁净的冰雪,便是滔天怒火也会在顷刻间被它给封印:“大皇姐,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你别当真。”
说着,他抬臂晃了晃手里的兵器——绵软的柳条,“你有见过谁用柳条行刺的?”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高楼凭栏处,云傲和荀淑妃看了场好戏。
荀淑妃奉上一杯茶,道:“皇上,你瞧,那些护卫是以保护落霞公主为己任的,绥儿武艺这般高强,都没能近落霞公主的身,何况是一个根本没有习过武的孩子?您大可把京兆尹叫过来问问,当初姚秩误伤落霞公主时,这四名护卫究竟在不在身边?”
云傲接过茶杯,不动声色地一握,竟是将其握成了碎末,荀淑妃大惊,忙掏了帕子给他抆去手上的水滴和碎片,好在他掌控了力道,并未伤到自个儿。
云傲虽未多言,但那暗沉如墨的脸色,荀淑妃还是看懂了。她用帕子掩了掩唇角,纤手负于身后,打了个手势。
这座高台好巧不巧地,对着的另一个方向就是风盈公主的寝宫。
桑玥对沈女官嫣然一笑:“落霞公主许是好心呢,好心都有好报的。”
好……好心?沈女官瞠目结舌,可当她触碰到桑玥越笑越冷的眼眸时,慕然揣测不透她的意思了。
桑玥理了理鬓角的秀发:“恭房在那边吧,我去如厕,你们随便逛逛,我待会儿自己回贤福宫。”
语毕,不等姚馨予和沈女官回神,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沈女官愕然,这一路与其说是她在做向导,倒不如说是跟着桑小姐的步子,顺带着解说罢了。真怪,桑小姐明明只来过一回,怎生对皇宫这般熟悉?
阳光明媚,天空澄碧得没有一丝杂质,桑玥最是偏爱这种纯粹的色彩。
几弯几绕后,桑玥来到了御花园的门口,跟落霞公主撞了个正着,这一回,她没有行礼,只静静地看着对方,唇角的笑若有若无,夏风刮过,刮得落霞公主凉飕飕地,打了个寒颤。
落霞公主自诩气势逼人,这一刻也不禁被桑玥这种看得人心里发毛的眼神给震到了。
真是活见鬼!
她定了定神,摆出高姿态,懒懒地道:“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行礼?别说你不是大周人,你骨子里可流着一半大周的血脉!”
桑玥的浓睫轻扇,笑弧扩大了几分,那声,宛若流水般清冽,字字入耳,声声冰冷:“你是几品公主?”
落霞公主没想到桑玥居然敢质问她,不过论身份,她可是皇室除了瑶兮公主之外最尊贵的,她恣意地笑了,开始炫耀:“本公主位居三品,又是皇上的长女,便是庆阳见了本公主也得行了个半礼以示尊重,你一个小小的臣女,若还敢对本公主大不敬,本公主现在就能治了你的罪!”
桑玥嗤然一笑,向前几步,蓝色的裙裾如海浪缱绻翻滚,拂过碧草青青,卷动花瓣艳艳,落霞公主只觉得一股香风扑鼻,随之而来是排山倒海的凛然之势,不若泰山压顶,偏如彩凤惊魂,她怔怔地望进桑玥乌黑亮丽的瞳仁,亲眼见证自己优雅的笑容逐渐凝滞,似乎被那宛若千年冰泊的眸光给冻住了一般,乃至于她的睫羽就那么飞速地眨动了起来。
桑玥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遽然忍住,凑近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正三品算个狗屁?”
“你?”落霞公主勃然大怒,“你凭什么辱骂皇上钦封的公主?”还骂得那般污秽不堪!
“凭什么?”桑玥的眸子里漾起犀利冰冷、傲视群芳的波光,“你真想知道?”
落霞公主被逼得后退一步,桑玥并未动手动脚,侍卫们倒也没横加干涉。
桑玥的单指点了点尖尖的下颚,笑了:“好奇害死猫,窥探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
落霞公主愤恨地甩了甩宽袖:“你不要故弄玄虚!”
“告诉你也无妨,”桑玥的笑容一收,用虽小但无比沉重的语音道:“凭我是皇后的女儿,凭我是大周唯一的正一品公主!你,云淑明,在我云恬的面前,只有磕头认罪的份儿!”
“啊——”落霞公主惊恐得双腿一软,差点儿瘫在了地上,青女官欲上前,她摆手示意所有人退避三舍,目光凛凛地打量着桑玥,“不可能,你怎么会是云恬?”
桑玥从衣襟里掏出玉佩在落霞公主的眼前闪了闪,但也就那么一瞬便又藏了回去:“这块玉佩,你听说过吧,是皇上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也是我身份的凭证。”
落霞公主的腿仿佛突然变成了棉花似的,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怎么可能?桑玥怎么可能是云恬?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云恬在父皇心目中的位置,如果桑玥是云恬,她得罪了桑玥,岂不是……她慕地想起了母妃的死,就因为被误认为诅咒了云恬和觊觎后位而被赐梳洗之刑,那么她呢?
远处的青女官不悦地瞪了桑玥一眼,不曾想,还未触及桑玥的眼眸就被她侧飘出一线冷光给扫得头皮一阵发麻。
好阴翳的眼神!
她是来寻仇的吗?
桑玥似笑非笑、似嘲似讥地道:“云淑明,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过,你害了我的莲珠,我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去。”
落霞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心慌意乱了:“你要干什么?”
“我忘了告诉你,之前在定国公府,有个丫鬟欺负了莲珠之后被我大哥打死了,我把她从乱葬岗捡回来,剥了她的皮做成了一面小鼓,就是这个,你看看,美不美?”
桑玥从宽袖里摸出一个袖珍的拨浪鼓,半透明的鼓面,腰侧拴了两个圆珠子,仔细一看,赫然人的眼球,金色的丝线穿透眼球在顶端打了个结不让其落下,乌黑的珠子迎着阳光,徐徐反射出五彩的辉芒,细看之下会发现,光芒内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游走,像极了一条条浓缩成迷你状的小白蛇,很是诡异。
她只稍微一晃,眼珠子击打鼓面,便发出了悦耳的低响,要命的是,那眼珠子直接晃到了落霞公主的脸上。众所周知,落霞公主有着十分严重的洁癖,除了驸马和云傲之外,谁都不能碰她,便是那养在膝下的女儿,她也不曾主动抱过。眼下,却被一个死人的眼珠子给碰到了脸。
她掏出帕子,使劲儿地抆着自己的脸,不过须臾,便抆红了一片。
桑玥还在摇,那每一声都宛若巨石敲在了她的心坎儿上,她这才发现自己惹了个什么样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