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陆德妃身旁的乔女官亲自去冷府恭贺陆氏重掌中馈之权,与她同去的还有姚贤妃的沈女官。沈女官当然不是前去道贺,她是要亲眼目睹冷昭和裴浩然挨上五十大板的杖刑。
陆氏是一介妇孺,不懂杖刑的秘密,行刑的杖用生荆条制作,有大杖、法杖、小杖三种,大仗打得响,多为皮肉伤;小仗看起来轻巧,实则极易打断骨头。
再者,实行者的手法也很重要,如果采用“外重内轻”,受刑人看起来血肉模糊,其实躺个三五天就痊愈了,若换成“外轻内重的”,皮肤完好无损,体内筋脉俱断,极有可能落下残疾。
沈女官眼神毒辣,究竟属于哪一种,一看便知,那些打手根本不可能在行刑的过程中做手脚。
出乎桑玥意料的是,据沈女官透露,裴浩然在接受刑罚的过程中并未用学着冷昭用内力抵挡,也没嚎叫半声,就默默地咬着帕子,一顿毒打下来,直接丢了半条命,太医诊治后说,三天之后若还不清醒,就该准备丧事了。
桑玥笑了笑,裴浩然那么狡猾的一个人,居然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打,这倒令她有些诧异。陆德妃故意想法子请了沈女官过去,目的就是为了挑起冷家和姚家的矛盾,若裴浩然真的死了,冷昭肯定会把帐算到姚家的头上,不,确切地说,是她的头上!
她和冷昭的仇恨不差这么一件,陆德妃应该没理由不知道,那么,陆德妃声东击西地,又是在谋划什么呢?
突然,光线一暗,熟悉的香气扑鼻,她已被某个人擢住了唇。她微微一笑,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开始与他唇舌相依,享受彼此香甜的味道。
“呀!”
一声突兀的低呼,惊扰了花前数下缠绵悱恻的一对小情人。
慕容拓不悦地蹙起眉,知道桑玥害羞,他便叫莲珠和子归支开了院子里的下人,谁料竟令得别人如入无人之境闯了进来。
他直起身子,冷冽的目光猛然一扫,夹杂着森冷的怒意,如同两道自寒冰地狱射出的冥光,叫人浑身颤栗,毛骨悚然。
“二表姐,你们……啊——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李萱捂住眼睛,背过了身子,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惶恐。
桑玥坐直了身子,走到李萱身后,唇瓣微勾:“萱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萱慢慢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桑玥晕着桃花瓣般的粉红双颊和迷离着氤氲水光的眸子,这样娇柔秀美、妩媚倾城的桑玥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她不由地看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支支吾吾道:“马夫人和马都尉在花厅,还带了许多珍惜花卉,还有一只波斯猫,表舅母让我们一同前去观赏,大表姐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了。”
姚馨予的确是个火急火燎、好奇心极强的人,她大概是跑去逗弄那只波斯猫了。尽管李萱已在冷府见过慕容拓,桑玥还是拉着李萱的手,郑重地介绍了一番:“他是南越的曦王殿下。”
李萱行了个礼,微笑颔首道:“李萱见过曦王殿下。”
“嗯。”慕容拓淡淡应了声,并不看她,而是走到桑玥的身旁,揽过她的腰,“走吧,我们一起去拜访姚家主和姚老夫人。”
“拜访我外祖父做什么?”桑玥挣开他不安分的胳膊,李萱还在跟前儿呢,他当别人是空气?
李萱红着脸,不敢多看,垂眸盯着自己的绣花鞋。
“告诉他们,我们两个早就订了亲,允许我们正常交往,免得你的三哥提前死于非命。”语毕,慕容拓大掌一挥,姚奇从围墙上掉了下来。
“哎呦!”姚奇一个翻转双脚落地,避过了嘴啃泥的厄运,却被劲风打得整条右臂发麻,他黑着脸道:“曦王殿下偷偷潜入姚府,这可是一桩重罪,我要是禀明了皇上,你即刻就会被驱逐出境。”
慕容拓扬眉一笑,右唇角微微勾起,眸子里浮现着睥睨众生的桀骜:“谁说我是偷偷进来的?”扬了扬手里的帖子,“你家老爷子请我过来的。”
“怎么可能?”姚奇一个箭步迈至慕容拓面前,抢过帖子定睛一看,顿时傻眼,“我祖父为什么要见你?”
“你去问他吧,我可没空回答你,桑玥,我们走。”似笑非笑地说完,霸道地牵起桑玥柔若无骨的冰凉小手,眉开眼笑。
桑玥倒是想甩开,奈何本来姚奇和慕容拓的关系就紧张,她要再露出半分不悦,姚奇肯定会豁出性命跟他打起来,一念至此,她只能回头对着李萱和姚奇温婉一笑:“三哥,萱儿,我先去见外祖父,稍后去花厅找你们。”
“呃……”李萱欲言又止,尴尬万分,讪讪地笑道:“二表姐,你……去吧。”
桑玥还想说什么,慕容拓强行扳过她的脸,拉着她走出了院子。
晌午刚过,日头有些毒辣,花花草草都被晒得有些蔫了,桑玥的手却依旧冰凉,甚至,她并不觉得热。慕容拓疑惑地问道:“桑玥,你的手怎么一年四季都是凉的?认识我之前也这样吗?”
“嗯,记事以来就这样了,我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寒症,灵慧诊治过后又说身体无碍,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说着,打了旋儿,裙裾散开成了一片荷叶,缓缓收拢时,他已再次牵起了她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瞳仁,他跟着灵慧除了学武功,也懂得了一些医理,小手怎么捂都捂不热的症状他真没听说过。灵慧的医术在南越和大周算是翘楚,可未必天下无敌。譬如……脑海中闪过一张清丽的容颜,她的医术绝对在灵慧之上。
思量之际,桑玥突然抽回手,道:“别冒冒失失的,让人看去总归不好。”
他冷冷一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周可比南越开放多了,只要订了亲的,哪怕在大街上把臂同游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我可是瞧得真切,昨儿惜华郡主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都敢抱大皇子!”
这话有些夸张了,在南越,只要没有成亲,就不能公然约会,譬如,每次林妙芝来定国公府都是打着瞧她的名义。大周不同,有婚约在身,可以一同出游,甚至相互登门拜访,可……身体上的接触,还是越矩了些。惜华郡主昨晚是情非得已,毕竟大皇子伤得那样重。
她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我竟是不知,你才来大周几天就对这些风俗如此了解。”
慕容拓一改桀骜的样子,笑容满面,含了几分讨好:“分开两年,你就不能让我牵一会儿?”
问是这么问,那手却早已把桑玥的握入掌心。
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
一路从暖心阁到竹兰轩,他们的亲昵被姚府的下人尽收眼底。明日,整个大周都该知晓她和慕容拓的事了,一来就迫不及待地宣告主权,他怎么这样心急?
竹兰轩的正厅内,姚清流和陈氏端坐于主位上。
慕容拓跨入正厅,二人正欲给慕容拓见礼,慕容拓却抢先一步福了福身子,语气郑重而恭敬:“晚辈慕容拓见过姚家主,陈夫人。”
一句话,撇开了王爷的身份,姚清流和陈氏互视一眼,尔后悠悠转开,姚清流纵然平日里是一副冰块脸,会见他国的王爷可得神色和蔼些。他淡淡一笑:“殿下请坐。”
慕容拓道了声谢,刚欲行至旁侧的宾位落座,陈氏手里不知何时捏着的一块糕点掉在了鞋面上。
桑玥的长睫一颤,却见慕容拓想也不想,蹲下身,托起陈氏的脚,拿出怀里的帕子细细抆拭了起来。
陈氏也不推辞,任他抆拭干净后,又吩咐身旁的丫鬟金桔:“把我的鞋子拿来。”
“是!”不一会儿,金桔拿了双黑色绣兰花厚底鞋,慕容拓主动接过,看了看鞋底,道:“陈夫人,恕晚辈直言,这双鞋子的底不好,厚重又不防滑,眼下正值春雨季节,路面潮湿,您还是换双有纹路的轻便鞋子吧。”
陈氏露出赞许的眼神,让金桔取了另一双绣白莲的鞋子,慕容拓端详了一番后,又亲自给陈氏换上。
脱鞋、穿鞋、双手捧鞋递给金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优雅、从容,并无半分嫌弃之色,有的只是一个晚辈应有的虔诚。
陈氏会心一笑,便是她的亲孙子只怕也这个年轻人有眼力,何况他还是南越皇帝的嫡,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这种服侍人的活儿他怕是头一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