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白子楚惊呼:“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顾歧皱了皱眉,他十分能忍痛,倒也不至于摔了碗,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抖了抖手腕,忽的一双手覆上来,将他手臂压的一沉,冰凉湿润的物事盖在了他灼痛的伤处。
“薄荷和大黄。”苏敛认真的望着他:“老实别动,一会儿就不痛了。”
顾歧侧目回看着她,两相对视时,似有千言万语。
“离我父皇远一点。”顾歧忽然低声说。
苏敛一愣,纳闷道:“为什么?”
“他……”顾歧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他这辈子风流倜傥成性,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男人喜欢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娇艳,你懂我意思吗?”
苏敛对着他眨了眨眼,随后道:“你也是吗?”
“我?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苏敛嗤笑一声:“你也有婆婆妈妈的时候。”随后飞快的用绷带在他虎口上缠了两道,一推他的手腕,起身走了。
顾歧平白无故被嘲了一通,懊恼极了,他将腕上的袖子放下,起身,走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始终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就连郎喜也不敢去叨扰,闻得顾歧脚步声,他平静的抬起眼眸。
顾歧忽然心绪翻涌。
他是自己的父亲,更是一个皇帝。
他曾对自己的母亲有过刻骨铭心的爱,却也对数不清的女人身上留情留种。
他是个令人爱也爱不起,恨也恨不下去的人。
许多人在他的手下互相争斗,却没人敢同他相争,因为曾与他相争之人都没有好下场,他踩踏着那些失败者的尸骨走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明知不能争,可是顾歧不甘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父皇,你就不能放过苏敛吗?”
皇帝霍然变色。
那时他正当青年,有鸿鹄之志,行事不掩锋芒,雷厉风行。
那也是他一生当中做过的为数不多的错误的决定,待到他幡然悔悟时,苏靖舟的尸骨都已经凉了,他后续的旨意也都已经下达各部,被切实的履行了,一代名将的朋党势力被一一拔出,就连家人也被连累,得了个被抄家驱逐的悲惨下场。
他是皇帝,他的光耀人生不能有污点,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所以,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知道这些事的人包括郎喜在内不过寥寥数人,他们如今大多不在了,却明智的一直保持着缄默。
因为他们知道那是皇帝的痛处,皇帝一生的败笔,不能提及,只能任由时间的黄沙一点点的埋没。
皇帝的眼神变得阴郁,冷漠。
“朕猜到她有可能是苏靖舟在逃的女儿。”皇帝仰起头,声音威严,在这茫茫荒野,说出来的话也仿佛在勤政殿中一般,振聋发聩:“朕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把她如何,老七,你也莫要太放肆了。”
篝火爆了两个火星出来,白子楚进马车里给顾盈送姜汤了,外头只剩了苏敛一个人,不一会儿,秦韫和仲林各提了两只山鸡野兔“嘚嘚嘚嘚”的跑了回来。
“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仲林说:“猎个东西不容易啊!”
秦韫往苏敛身边一凑,将一个大包裹拎到苏敛跟前,抖开,“滴溜溜”滚出好些浆果来。
“我摘的。”秦韫咧嘴笑道:“很新鲜,你尝尝。”
他一开口呵出白气来,像是冻得不轻,仲林道:“我也是服了小秦,非得爬树摘浆果,把衣服脱了垫在地上,真真是不怕冻。”
苏敛看他献宝似的举了一个硕大的果子,又好气又好笑,塞了一晚姜汤到他手里:“你真是傻,冻坏了算谁的?”
“算你的啊。”秦韫小声道,他略带羞涩的笑了一下,将脸埋进了雾气熏蒸的碗里。
苏敛怔了怔,骤然间有些害羞,便悄然往旁边挪了挪。
秦韫牛饮似的喝完了一碗姜汤,用袖子揩了揩下巴,锲而不舍的又往苏敛那边靠了靠,伸肘顶她:“你做什么躲着我?”
“谁躲你了……”
“我一路到现在都还没捞着机会跟你说话,可憋死我了。”秦韫说:“敛敛,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的是那种好啊?”秦韫像个大型犬似的凑上去:“敛敛,我刚才爬树有点累,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就一下。”
“靠吧靠吧。”苏敛拿他没办法,她取了一枚浆果用袖子抆了抆,咬了一口,脆生甘甜。
秦韫身子一歪靠上去,满足的笑了,那头仲林正在大刀阔斧的拔鸡毛,眼皮也没掀一下:“小秦,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谢谢仲大人。”秦韫说,他轻轻地叹息,期盼道:“如果能一直这样跟你待在一起,就好了。”
苏敛有所触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可世间又有几人能超凡脱俗至此呢?斯人不可及,巫山以外,兴许也有可以入眼的云烟,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浆果。
皇帝与顾歧久久的对视,良久,皇帝一手扶额道:“老七,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