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安伯下意识否认:“每年主这侯府寿宴的,多是京里名楼,且还要有场赛厨,眼下不过是接了长公主府上的信儿,让咱们十日后去侯府做上几道来看看。”
池小秋纳罕:“又不是官府备宴,怎的不用自家的厨子?”
“侯府的老夫人于这吃食上的脾性习惯与旁人不同,天南地北的东西都吃过,最好新鲜,平日里总吃家里的也罢了,外头的菜自有些官中没有的好处。”
本是摩拳抆掌打算大展一番身手,毕竟选个行当,还能选到这么多贵人的喜好上来,也算是样天赐的本事。
等吴六郎同她一说当日要赛厨的酒楼,她便歇了这个心思。
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是因为这虎也小了些,待碰上真正如雷贯耳的行家,池小秋默默划掉了自己的目标,改成了:见见世面。
天天听着钟应忱说圣上如何如何,可等这见长公主的宴席摆在她面前,仍旧是不大真实,如踩在云端。
钟应忱安慰她:“长公主性情柔顺,少难为人,这场宴,能去赛厨已是不易,以后旁人听着,就给吴家酒楼添了一道筹码,你安心准备便是。”
池小秋嘀嘀咕咕:“我只给周家主过一场宴,长公主府是怎么找上来的?”
“当日去周家宴席的一位夫人姓李,祖父辈有一位出嫁的姑奶奶生了三个姑娘,二姑爷的两姨表妹有个女儿,入宫做了女官,长公主在宫中时与她过往甚密。想是消息便是从李夫人那里递出来的。”
池小秋顺着关系网捋到了一半就晕了头,转而想起十日后要准备的菜来。
坚持着“不打眼”“不丢人”的原则,池小秋的菜定得中规中矩,吴六郎安伯也再三交代,这场宴定是没有胜出的可能——倒也不求这个。
只消能把这场赛厨平平安安度过去,得了名头,就已经落了天大的实惠。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到这一日真正让人领着进到长公主府,池小秋仍旧被震撼了。
一路上富贵气派就不必说了,只听着宫人唱名儿,池小秋就觉出肃然起敬。
一个人在行当内的名声,能从京里传到江南依旧不减其势,足以证实其技艺高深,其中有好几人,池小秋曾许多次听见他们创下的菜色,可惜从不曾一观。
七八家酒楼,在这楼下轩馆处依次排开,在路上时不显,等主厨的人都到了案前,就能看见,一溜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之间,混进了一个生嫩的小姑娘,眼睛大,下巴尖,稚气未脱一脸好奇,使得人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都有事要做,不过盯了她片刻,就开始忙自己手上的事情来。
采买是报了食材上去,有长公主府的人一齐采买,进府来时什么也不许带,若有秘制的调料都是提前送到,验了毒才转到轩馆处来。
池小秋只要了一扇猪肉一只鸡,同一些米面零碎材料,从递上单子到食材送到,不时有人问她:“还要添些什么?”
旁边的丫头帮她抆汗,池小秋一边下着花刀,一边摇手:“尽够了。”
她这回做的并没有什么取巧的菜色,煮肉的老汤是先前就送进府里的,她只需要将豆蔻砂仁甘草肉桂等十来种磨成粉的药材装进袋中,调出需要用的汤来,整道菜便算作完成了一半。
老汤煮开,等候一些时候,将肉捞出放在另一锅汤中,立竹篦子,铺猪骨,肉分列其上,大火烧开后改小火,接下来就只看煨的火候时间能不能掌握好。
她一边看着火,一边在手里包着绉纱馄饨,因着擀出的皮太薄,里面的肉馅透出来,微微的红色映衬着朦胧剔透的皮儿,下在汤锅里十分好看。鸡肉煮熟捶碎,铺在上面的蘸料是其中的关键,鲜红油亮的辣子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但实则辣味并不丰足,香倒是满了八分。
等她的菜备的差不多,只等着时间安稳流过,就能起锅,才能抓紧时间往周围看去,这么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怪道她听见临案的菜报过来数目的时候,都多得吓人,比如青葱,上来便是六七十斤,青菜少的也是五六十斤,至于羊头,更是几十几十的数过来。
这么些时候,各人带过来的帮手都在忙着处理食材,葱要一个个剥开,只留中间最细嫩的一点,其余都撂在一旁,煨的青菜心是一点点挑出来的,至于羊肉,只是为了取羊脸上的两块嫩肉。
几十斤东西出一盘菜,从前在故事里听见的事情,此刻终于在她面前出现了。
池小秋看看自己的锅。
鸡骨架还能拿出来继续熬汤下馄饨,一扇猪肉能做出两份菜来,怪道旁边人看她时总是奇奇怪怪。
这样的菜,大约只有在这样的达官显贵之家才吃得起。
她也吃不起,做着心疼,吃着更心疼。
第176章 黄雀馒头
备这一场菜至少要两三个时辰, 方进了公主府时不过是日头初升,等各楼菜色齐备,已过日午。
肚子饿得咕咕叫, 提醒她现下早已错了饭点, 亲手做来的菜早已奉了上去静待长公主来尝, 自家是不可能吃的。
公主府的小厨房陆续送来些垫肚子的吃食,不过果饼点心等物, 味道虽是不错,无奈这轩馆内各色吃食香气四溢, 太过诱人, 带累得手中糕饼也无甚滋味。
她方咬了几口,就听得人说,长公主已从宫中回府了。
当下, 已经放于别地专待长公主的饭食挨个端了上来, 送到方桌之上,整个轩馆一时听不到什么声响, 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
池小秋隔着帘子看不真切里头的动静, 但却对长公主由衷羡慕。
那炸得酥脆金黄的羊肉签只娶了羊脸上的嫩肉,里面的馅儿必然细腻爽口, 有道鱼羹是她眼见着剔出了鱼肚上最细嫩的两块肉,火腿吊出的鸡清汁,里面的芝麻油该是特地磨出来的,透出一股异香。
其中最让她向往的便是三清楼的钱大厨做出的奶香馒头, 她亲眼见着他轻轻一压,那松软雪白的馒头在手中化为小小一团, 再松开时又高高隆起,能发出这样的面, 可见功夫高深。
她长叹出一口气——可惜没福去吃。
这都是金钱的味道啊!
过得一会,有人传出话来:“做黄雀馒头的是谁家?”
看了许多时间,各人的菜池小秋门清,不由转头望向钱师傅。
黄雀馒头说是馒头,不如叫做包子更加确切,三清楼擅仿古菜,菜名都随了前朝的习惯来起,那一小笼黄雀馒头只取雀脑做馅儿,不知费了多少只雀儿去,怎能不好吃?
帘子打起,虽然隔得远,也能看清一个梳着牡丹头的妇人坐在上位,那笼黄雀馒头就放在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