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姐姐,你这钗子是在哪里买的?样式我却没见过,是南边新出的花样么?”
池小秋一向不耐烦戴大件琐碎钗环,因此插在头上的都十分小巧,本不显眼,让她这么一说,倒有几人凑上来看。
“这样式当真巧,花果雕得有神韵,倒是个从没见过的纹样,好姐姐,你从哪里买来的?”
“这髻子也巧,是哪一家的梳头娘子?”
池小秋头一次让人围着问她全然不擅长的话题,有些紧张,只能摸摸珠串道:“这都是钟…都是夫君画了样子寻了人来打的,我也不知道是在哪家做的。”
她这话一出,旁边本还在互相说着时新样的人,都静了一瞬。
正好此时,杨家的小厮送过来一个盒子,笑道:“钟大人说娘子怕热,特意让送了饮子过来,说让娘子记得多喝些。”
一时,旁人看向池小秋的目光都添了些艳羡。
最后还是杨夫人打破了静寂,笑称:“状元郎果真是个会疼人的!”
池小秋这饭吃得不太顺畅,回家还要给钟应忱和自己煮上一碗清汤面,好别让肚子打了亏空。
“我…没给你添麻烦吧?”池小秋头一次应付这些事,生怕哪里没做好。
钟应忱帮她梳顺了头发,动作轻柔,同他话语一样。
“小秋,你不必这样战战兢兢。”
他坐到了池小秋的对面,凝视她的眼睛,神态认真。
“悠悠众口,堵不如疏,京里有循规蹈矩之人,就有放浪形骸之举,若是每日要你拘着性子,那这京城,咱们不呆也罢。我只一句话,你不怕,我就不怕。”
池小秋咬咬唇:“可你说的那个仇人,就快该回京了…”
钟应忱默然半晌:“你猜出来了?”
第168章 炙子烤肉
柳安镇最多的是水, 而水中除却浆声鱼跃,桃柳倒影,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随着波纹微漾的灯。
其中, 钟应忱最厌烦的, 就是一种红黢黢的, 成团状的灯火。
尤其是在极为静谧的芦苇荡。
它只要稍微一晃,就能勾起他不寒而栗的回忆, 比如水中努力将他推上舢板的母亲,比如刺穿她胸口的那一把长刀, 比如总是在梦中挥之不退的桀桀怪笑。
有那么几年, 钟应忱不知自己恨着谁。初时,他以为是砍杀了母亲的仇人,再后来, 他以为是周家大老爷, 直到最后,他才知道, 汹涌于他记忆之中最稠密的恨意, 给了他自己。
那个碌碌无能,只能慌乱看着惨剧发生, 而后在恐惧中从水中慢慢站起来的自己。
“不怪你,不怪你,和你没关系。”
池小秋紧紧抱着他的腰,急切地去握他攥得发白的拳头。
她力气大些, 顺着掌根几次摩挲,就让他松了手。她捉住他左手, 轻轻吹了吹上面因太过用力而留下的伤口,蘸了药酒给他抆。
钟应忱垂下眼, 要缩回来:“小伤,几天就好。”
池小秋白他:“不准说话!”
静了一会儿,池小秋又催他:“接着说呀,你查到什么了?”
“我手上有些闲钱时,便曾着人去两地打听。当日我和母亲从安州返京,船在庐阳境内出事,满船被杀,又是官眷,定是大案,便是已经事隔数年,也定然有人记得。”
池小秋要塞药酒的手顿在半空,听得入了神。
“我拿不到当初案子的卷宗,但能打听到这案子断出的结果。”他抬起眼,漠然道:“审定是茂平寨的山贼所为,因了这案,事发后第二年时,那山寨便调了十几个卫所的兵给平了。”
池小秋呆顿着不言语,听钟应忱冷笑问她:“这案子审得,你可信?”
“当然不信。”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要真是山贼做得,钟应忱还能一提起这事,就变成这样的可怕模样?
“茂平寨的山贼一向悍勇,因匪首自幼习刀法,因此整寨都使刀,当日杀了阿娘的刀确是他们寨中所用,也成了审定此案最大的一个依据,可似是无人去想,庐阳亦是水路重镇,一向殷富,距茂平寨至少几百里,缘何要来庐阳去打劫一个普通官眷之船?”
只是听着这事,池小秋便觉得后背蹿起了一阵寒意,更遑论曾亲身经历一切的钟应忱。
“验尸的仵作曾道,审案那一阵子,庐阳的县太爷和丧妻丧子的大老爷相交甚密。且他也曾有个疑问——”
钟应忱一直都记得托去询案的人寄回的书信。
“仵作曾质疑,听闻这船上除了死去的大夫人,另还有个公子,眼下却并没寻到这公子的尸身,说不得让水冲到别处获救,还有一线生机,不妨好生寻一寻。”
钟应忱一笑:“你可知大老爷说什么?”
他的神色此刻终于起了变化,无端让池小秋想起深夜荒野中,慢慢被诡异山雾笼住的津渡。
他笑意森冷:“大老爷道,他早已寻人算过,这儿子已不知被冲往何处,已无生机,不必再占用衙役人手费力去寻,只消做个道场,佑他下世投个好人家便罢。”
钟应忱声音重又恢复冷漠:“多亏这次道场,让我免于做鱼虾腹中食,饥民锅中肉,又遇上了你,现在才得中了进士,正要来揭一揭他的心肺脸皮,老天就连路都铺好了。”
这不是不到两月,那周家大老爷便要先回京了么。
秋日暑热,就掐着八月尾巴,依然虎虎生威。
池小秋实在忍不住,又买了些冰放屋子里,可钟应忱却一直掐着她每月的日子,牢记韩二姨叮嘱,绝不肯让她在这几日吃太多寒凉。
池小秋这回预估失误,冰还未化完,钟应忱便提前回来了,刚一进屋子里头,就逮住了一边坐在冰盆旁边,一边趴在碗边啜着杨梅冰的池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