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应该是用特制的锅炉,火候掌握得极好,才能使得外面起的酥皮微黄轻焦恰到好处。因着外层太过酥脆,池小秋的手轻轻一捏,酥皮便掉落一些,露出里面的层层馅心,柔嫩软滑,一层一层极薄,看不见葱花,能吃出葱油的辛香,正好解去了羊肉的些微油腻。
“好吃。”
池小秋抿着肉,脑子里面迅速滑过一样又一样调料,仔细跟这味道进行比对。
见她吃得开心,徐晏然也欢喜不尽。
“娘子…”被忽略已久的高溪午凑了上来。
“对啦,车上还有些菜!”徐晏然被他一提醒,立刻想到了还在闲置的劳动力:“相公,你把他们搬进来好不好?”
高溪午:…我说不想干活还来得及吗?
池小秋睁大眼,见他来来回回几趟还不见停歇,忙止住:“太多了,今天哪做得完?”
“谁让你今天做了,就留着吃,过几天我再送一点。”要是知道池小秋现在这样拮据,她便能扛着菜摊过来。
“好,那我就拿爆鳝段来谢你了。”
池小秋也不再推辞,挽起袖子去捞鳝鱼。这几条鳝鱼已让清水养了好几天,吐净了泥沙,只消宰杀后冲洗干净,剔骨大骨,余下的肉切段,猛火下锅翻炒片刻,便能盛上桌。
鳝鱼几乎没有小刺,肉极为细嫩,这几条挑得甚好,吃到嘴里几乎压舌欲化。
这样的爆炒鳝鱼清淡不乏鲜嫩,正是夏日有滋有味的下酒菜。此时霞光已慢慢褪去,金乌归巢,淡星慢显,新月只有浅浅一弯痕迹,风渐渐凉起来。
院中的人不多,还在各衙中当值的人都还未回来,池小秋便敞开了窗子,让从杏子树中穿过的风能眷顾到屋中的人。桌上摆着清爽小菜,五香螺狮已经盛了出来,汤汁香浓。
螺狮并非是个能饱肚的东西,但等其他菜填饱了肚子,它便成了消磨时光和叙话的上佳佐料。
他们三个一边喝着淡酒,一边拿牙签出来,先嘬上一口汤汁,再将牙签插进狮壳,稍微一转,就能吃到鲜弹紧实的螺肉,不过是小小的一口,吃得就是无与伦比的鲜,再加上汤汁偏辣,更要就酒。
钟应忱在翰林院里修书,对了一天的字脑袋晕胀,等到了家,却见他们这闲适时光,顿觉日子从一杯白水变成了新沏出了色的茶汤。
高溪午远远不似他想的这样轻松有滋味,他大大松了口气:“快点扶你娘子回去,我也要回家了!”
钟应忱再仔细一听,才发觉这两个吃酒就螺狮的人先喝醉了,看着不显,正一头倒一头说话时才能听出来。
他先拧帕子给她抆了脸,扶到里间榻上,等送走了那两人回来,便听见池小秋睡不沉,口里念念有声,听来都是“永令街雪花糕”“十三坊炒螺狮”这样的菜名。
想来她也有许久没出去逛了。
钟应忱叹口气,收拾完桌上残羹,就听外面人唤他,原是那个厨子。
“钟娘子还在灶上给大人煨着粥菜,现下若要吃,小的便端过来。”
钟应忱接过来看时,全是他爱吃的,想必费了不少功夫,自家道了谢,一边吃一边慢慢筹划起来。
醉酒睡得时候最长,池小秋醒来时将近晌午,一睁眼,却还看见钟应忱坐在房里看书。
她揉揉眼,含糊问:”你今天不用去当值么?”
“今儿休沐,你都忘了?”钟应忱端水给她,手里拿着梳子簪环:“梳个时兴髻儿,咱们出门逛街去!”
池小秋拍手欢呼,扭来扭去,好不容易等钟应忱帮她梳发停当,便想蹿出去。
“今儿我便听娘子调遣,要去何处,小的跟着便是。”
池小秋对他毫不客气,手一挥,指挥得十分神气:“我要先去含英街的香料铺子逛上一个时辰,再去菜市!”
池小秋一心惦记着昨儿炙羊肉上撒的香料,其中有几种,她从未尝过,许是西北或是海外来的,她便想把香料铺子逛上一遍,好好地开上一回眼界。
钟应忱当真随着她去,只是等两人沿着大路都上一会,才知道京里繁华不是虚名,只从东城到南城就能走上一天。
踌躇了一会,两人只得雇了车。
“大爷奶奶选得再不错,这京里,大路不如小路,小的打小在这片长的,赶车十几年的把式,就是一个羊肠胡同小的都能走出来!”
赶车人也不是吹嘘,他七转八转,果真转得越来越灵活,还能随口讲些两边宅子的典故,不致使得客人发闷。
“这胡同二位看着平常,其实住着不少官儿,呶,这边这个宅子,便是老户部员外郎周大人,现今正巡抚安北,那边是大理寺的范大人,这个是光禄寺的齐大人…”
这人说话十分利落,字正腔圆,音调十分舒服,池小秋听着故事的空隙,便到了香料铺子。
她这一整天便拖着钟应忱四处来逛,逛完了香料铺再去逛果子摊,吃了几家有名的吃食,再往书坊绕上一圈,看有无新进的兔毫笔和磁青纸。
钟应忱先时还有些沉默,但见见池小秋兴致盎然,便也渐渐专心看起东西来,以致于两人归家之时,手上连拎带拿,满满当当的小玩意。
齐家娘子将线劈成十二根时,便从窗缝中看见,池小秋一边咬下一串冰糖葫芦,又凑到钟应忱嘴边让他也尝下一口:“今个要多谢你,陪我逛了这么长时间。”
两人你侬我侬,看得她不禁发了呆。
偏齐编修正从外回来,唤她道:“娘子,晚上的饭菜可备好了?”
于是,在池小秋和钟应忱不知道的时候,隔壁起了一场风波。
到得第二日,齐编修专等了钟应忱一起去翰林院,路上旁敲侧击,到得后来急了,才道:“妇人家贞静为要,尊夫人似乎跳脱了些。”
钟应忱骤然沉了脸,冷了半天,直到翰林院门前,才道一句:“私论旁人内宅事,似乎也非君子所为。”
到了晚间,池小秋正专心给他熬粥,递过羹勺他却不接。
“怎么了?”池小秋纳罕,歪头看他。
“便是我不在家,你想出去便出去,只是别太晚回来,给我留个条子再走。”
“真…真的?”池小秋一时欣喜,又压下来,小心翼翼问道:“可我见别人家的奶奶,都不出去。”
“那是旁人家的事,和咱们无关。”钟应忱温声细语,低头刚舀一勺粥又搁下,慢悠悠道:“若是你一人太孤单,隔壁齐娘子有空时,便可请她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