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2)

第085回 恋花丛公子扶丧 定药方医生论病

「这封信,你道他说些甚么?他说:『台湾一省地方,朝廷尚且拿他送给日本,何况区区一座牯牛岭,值得甚么!将就送了他罢!况且争回来,又不是你的产业,何苦呢!』这里抚台见了他的信,就冷了许多,由得这里九江道去搅,不大理会了。不然,只怕还不至於如此呢。」我听了这一番话,没得好说,只有叹一口气罢了。逛了一回,便出城去。

看看没甚事,我便坐了下水船,到芜湖、南京、镇江各处走了一趟,没甚耽搁,回到上海。恰好继之也到了,彼此相见。我把各处的正事述了一遍,检出各处帐略,交给管德泉收贮。

说话间,有人来访金子安,问那一单白铜到底要不要。子安回说价钱不对,前路肯让点价,再作商量。那人道:「比市面价钱已经低了一两多了。」子安道:「我也明知道。不过我们买来又不是自己用,依然是要卖出去的,是个生意经,自然想多赚几文。」那人又谈了几句闲话,自去了。我问:「是甚么白铜?有多少货?」子安道:「大约有五六百担。我已经打听过,苏州、上海两处的脚炉作、烟筒店,尽有销路,所以和继翁商量,打算买下来。」我道:「是哪里来的货,可以比市面上少了一两多一担?」子安道:「听说是云南藩台的少爷,从云南带来的。」我道:「方才来的是谁?」子安道:「是个掮客(经手买卖者之称,沪语也)。」我道:「用不着他,我明天当面去定了来。」继之道:「你认得前路么?」我道:「陈稚农,我在汉口认得他,说是云南藩台的儿子,不是他还有哪个。是他的东西,自然该便宜的。」子安道:「何以见得?」我道:「他这回是运他娘的灵柩回福建原籍的,他带的东西,自然各处关卡都不完厘上税的了。从云南到这里,就是那一笔厘税,就便宜不少。我在汉口和他同过好几回席,总没有谈到这个上头。」继之道:「他是个官家子弟,扶丧回里,怎么沿途赴席起来?」我道:「岂但赴席,我和他同席几回,都是花酒呢。终日沉迷在南城公所一带。他比我先离汉口的,不知几时到的上海?」子安道:「这倒不了利,并且也不知他住在哪里。」我道:「这个容易,一打听就着了。」说罢,叫一个会干事的茶房来,叫他去各家大客栈里去打听云南藩台的少大人住在哪里。那茶房道:「我有个亲戚,在天顺祥票号里做出店的,前回他来说过,有个陈少大人住在那边。此刻不知在那里不在,一问便知道了。」说罢自去。过了一会来说:「陈少大人只在那里歇一歇脚,就搬到集贤里天保栈去了,住在楼上第五、第六、第七号。」

我听了,等到明天饭后,便到天保栈去找他。谁知他并不在栈里,只有几个家人在那里。回我说:「少爷这几天有病,在美仁里林慧卿家养病呢。」我听了,便记了地方,先自回去。等吃过晚饭,再到美仁里林慧卿处,问了龟奴,说房间在楼上,我便登楼,说是看陈老爷的。那丫头招呼到房里。慧卿站起来招呼道:「陈老爷,朋友来了。」我却看不见他;回转头来,原来他拥了一床大红绉纱被窝,坐在床上。欠身道:「失迎,失迎!恕我不能下床!阁下几时到的?」我道:「昨天才到的。白天里到天保栈去拜访。」稚农又忙道:「失迎,失迎!」我接着道:「贵管家说是在这里,所以特来拜望。」说着,又看了慧卿一眼道:「顺便瞻仰瞻仰贵相好。」慧卿笑道:「这位老爷倒会说!来看朋友罢了,偏要拿旁人带一带。还不曾请教贵姓啊?」我笑道:「方才我坐车子到这里来,忘了带车钱,无可奈何,拿我的姓到当铺里当了。」慧卿笑道:「当了多少钱?我借给你去赎出来罢。不然,没了姓,不象个老爷。」我道:「原来老爷要带着姓做的,今天又长了见识了。」稚农道:「阁下来了就热闹。我这几天正想着你的谈锋。自从到了这里,所见的无非是几个掮客,说出话来,无非是肉麻到入骨的恭维话,听了就要恶心,恨的我誓不见他们的面了,只叫法人、醉公两个招呼他们。」

原来稚农带了两个人同行:一个姓计,号醉公;一个姓缪,号法人。大抵是他门下清客一流人,我在汉口也同过两回席的。我听说,便问道:「此刻缪、计二公在那里?」稚农问慧卿道:「出去了么?」慧卿用手一指道:「在那边呢。」稚农推开被窝下床。我道:「稚翁不要客气,何必起来招呼。」稚农道:「不,我本要起来了。」慧卿忙过去招呼伺候,稚农早立起来。我看他身上穿的洋灰色的外国绉纱袍子,玄色外国花缎马褂,羽缎瓜皮小帽,核桃大的一个白丝线帽结,钉了一颗明晃晃白果大的钻石帽准。较之在汉口时打扮,又自不同。走到烟炕一边坐下,招呼我过去谈天。我此时留神打量一切,只见房里放着一口保险铁柜,这东西是向来妓院里没有的,不觉暗暗称奇。

谈了几句应酬话,忽然计醉公从那边房里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钻戒。见了我便彼此招呼,一面把戒指递给稚农道:「这一颗足有九厘重。」稚农接来一看道:「几个钱?」醉公道:「四百块。」慧卿在稚农手里拿过来一看道:「是个男装的,我不要。」醉公道:「男装女装好改的。」慧卿道:「这里首饰店没有好样式,是要外国来的才好。」醉公便拿了过去。一面招呼我道:「没事到这边来谈谈。」我顺口答应了。稚农对我道:「这回亏了他两个,不然,我就麻烦死了!」一言未了,醉公又跑了过来道:「昨天那挂朝珠,来收钱了。」稚农道:「到底多少钱?」醉公道:「五百四十两。」稚农道:「你打给他票子。」醉公又过去了,一会儿拿了一张支票过来。稚农在身边掏出一个钥匙来交给慧卿,慧卿拿去把那保险铁柜开了,取出一个小小拜匣来;稚农打开,取出一方小小的水晶图书,盖在支票上面。醉公拿了过去,慧卿把拜匣仍放到铁柜里去,锁好了,把钥匙交还稚农。我才知道这铁匣是稚农的东西。

和他又谈了几句,就问起白铜的事。稚农道:「是有几担铜,带在路上压船的。不知卖了没有,也要问他们两个。」我道:「如此,我过去问问看。」说罢,走了过去,先与缪法人打招呼。原来林慧卿三个房间,都叫稚农占住了。他起坐的是东面一间,当中一间空着做个过路,缪、计二人在西边一间。我走过去一看,只见当中放着一张西式大餐台子,铺了白台布,上面七横八竖的,放着许多古鼎、如意、玉器之类。除了缪、计二人之外,还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宁波、绍兴一路口气,醉公正和他们说话。我就单向法人招呼了,说了几句套话,便问起白铜一节。法人道:「就是这一件东西也很讨厌,他们天天来问,又知道我们不是经商的,胡乱还价。阁下倘是有销路最好了。」我道:「不知共有多少?如果价钱差不多,我小号里可以代劳。」法人道:「东西共是五百担,存在招商局栈里。至於价钱一层,我有云南的原货单在这里,大家商量加点运费就是了。」说罢,检出一张票子,给我看过,又商定了每担加多少运费。我道:「既这么着,我明天打票子来换提货单便了。但不知甚么时候可来?」法人道:「随便下午甚时候都可以。」

商定了,我又过去看稚农,只见一个医生在那里和他诊脉,开了脉案,定了一个十全大补汤加减,便去了。稚农问道:「说好了么?」我道:「说好了,明天过来交易。」慧卿拿了小小的一把银壶过来道:「酒烫了,可要吃?」稚农点点头。慧卿拿过一个银杯,在一个洋瓶里,倾了些末子在杯里,冲上了酒,又在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用手巾揩拭干净,在酒杯里调了几下,递给稚农,稚农一吸而尽;还剩些末子在杯底,慧卿又冲了半杯酒下去,稚农又吃了。对我说道:「算算年纪并不大,身子不知那么虚,天天在这里参啊、茸啊乱闹,还要吃药。」我道:「出门人本来保重点的好。」稚农道:「我在云南从来不是这样,这还是在汉口得的病。」我道:「总是在路上劳顿了。」慧卿道:「可不是。这几天算好得多了,初来那两天还要利害呢。」我随便应酬了几句,便作别走了。回到号里,和子安说知,已经成交了。所定的价钱,比那掮客要的,差了四两五钱银子一担。子安道:「好很心!少赚点也罢了。」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