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第029回 送出洋强盗读西书 卖轮船局员造私货

「京都大栅栏的同仁堂,本来是几百年的老铺,从来没有人敢影射他招牌的。此时看见报上的告白,明明说是京都同仁堂分设上海大马路,这分明是影射招牌,遂专打发了一个能干的伙计,带了使费出京,到上海来,和他会官司。这伙计既到上海之后,心想不要把他冒冒失失的一告,他其中怕别有因由,而且明人不作暗事,我就明告诉了他要告,他也没奈我何,我何不先去见见这个人呢。想罢,就找到他那同仁堂里去。他一见了之后,问起知道真正同仁堂来的,早已猜到了几分。又连用说话去套那伙计。那伙计是北边人,直爽脾气,便直告诉了他。他听了要告,倒连忙堆下笑来,和那伙计拉交情。又说:『我也是个伙计当日曾经劝过东家,说宝号的招牌是冒不得的,他一定不信,今日果然宝号出来告了。好在吃官司不关伙计的事。』又拉了许多不相干的话,和那伙计缠着谈天。把他耽搁到吃晚饭时候,便留着吃饭,又另外叫了几样菜,打了酒,把那伙计灌得烂醉如泥,便扶他到床上睡下。」

子安说到这里,两手一拍道:「你们试猜他这是甚么主意?那时候,他铺子里只有门外一个横招牌,还是写在纸上,糊在板上的;其余竖招牌,一个没有。他把人家灌醉之后,便连夜把那招牌取下来,连涂带改的,把当中一个『仁』字另外改了一个别的字。等到明日,那伙计醒了,向他道歉。他又同人家谈了一会,方才送他出门。等那伙计出了门时,回身向他点头,他才说道:『阁下这回到上海来打官司,必要认清楚了招牌方才可告。』那伙计听说,抬头一看,只见不是同仁堂了,不禁气的目定口呆。可笑他火热般出京,准备打官司,只因贪了两杯,便闹得冰清水冷的回去。从此他便自以为足智多谋,了无忌惮起来。上海是个花天酒地的地方,跟着人家出来逛逛,也是有的。他不知怎样逛的穷了,没处想法子,却走到妓馆里打茶围,把人家的一支银水烟袋偷了。人家报了巡捕房,派了包探一查,把他查着了,捉到巡捕房,解到公堂惩办。那丫头急了,走到胡绘声那里,长跪不起的哀求。胡绘声却不过情面,便连夜写一封信到新衙门里,保了出来。他因为辑五两个字的号,已在公堂存了窃案,所以才改了个经武,混到此刻,听说生意还过得去呢。这个人的花样也真多,倘使常在上海,不知还要闹多少新闻呢。」德泉道:「看着罢,好得我们总在上海。」我笑道:「单为看他留在上海,也无谓了。」大家笑了一笑,方才分散安歇。

自此每日无事便对帐。或早上,或晚上,也到外头逛一回。这天晚上,忽然想起王伯述来,不知可还在上海,遂走到谦益栈去望望。只见他原住的房门锁了,因到帐房去打听,乙庚说:「他今年开河头班船就走了,说是进京去的,直到此时,没有来过。」我便辞了出来。正走出大门,迎头遇见了伯父!伯父道:「你到上海作甚么?」我道:「代继之买东西。那天看了辕门抄,知道伯父到苏州,赶着到公馆里去送行,谁知伯父已动身了。」伯父道:「我到了此地,有事耽搁住了,还不曾去得。你且到我房里去一趟。」我就跟着进来。到了房里,伯父道:「你到这里找谁?」我道:「去年住在这里,遇见了王伯述姻伯,今晚没事,来看看他,谁知早就动身了。」伯父道:「我们虽是亲戚,然而这个人尖酸刻薄,你可少亲近他。你想,放着现成的官不做,却跑来贩书,成了个甚么样了!」我道:「这是抚台要撤他的任,他才告病的。」伯父道:「撤任也是他自取的,谁叫他批评上司!我问你,我们家里有一个小名叫土儿的,你记得这个人么?」我道:「记得。年纪小,却同伯父一辈的,我们都叫他小七叔。」伯父道:「是哪一房的?」我道:「是老十房的,到了侄儿这一辈,刚刚出服。我父亲才出门的那一年,伯父回家乡去,还逗他顽呢。」伯父道:「他不知怎么,也跑到上海来了,在某洋行里。那洋行的买办是我认得的,告诉了我,我没有去看他。我不过这么告诉你一声罢了,不必去找他。家里出来的人,是惹不得的。」正说话时,只见一个人,拿进一张条子来,却是把字写在红纸背面的。伯父看了,便对那人道:「知道了。」又对我道:「你先去罢,我也有事要出去。」

我便回到字型大小里,只见德泉也才回来。我问道:「今天有半天没见呢,有甚么贵事?」德泉叹口气道:「送我一个舍亲到公司船上,跑了一次吴淞。」我道:「出洋么?」德泉道:「正是,出洋读书呢。」我道:「出洋读书是一件好事,又何必叹气呢?」德泉道:「小孩子不长进,真是没法,这送他出洋读书,也是无可奈何的。」我道:「这也奇了!这有甚么无可奈何的事?既是小孩子不长进,也就不必送他去读书了。」德泉道:「这件事说出来,真是出人意外。舍亲是在上海做买办的,多了几个钱,多讨了几房姬妾,生的儿子有七八个,从小都是骄纵的,所以没有一个好好的学得成人。单是这一个最坏,才上了十三四岁,便学的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了,在家里还时时闯祸。他老子恼了,把他锁起来。锁了几个月,他的娘代他讨情放了。他得放之后,就一去不回。他老子倒也罢了,说只当没有生这个孽障。有一夜,无端被强盗明火执仗的抢了进来,一个个都是涂了面的,抢了好几千银子的东西。临走还放了一把火,亏得救得快,没有烧着。事后开了失单,报了官,不久就捉住了两个强盗,当堂供出那为首的来。你道是谁?就是他这个儿子!他老子知道了,气得一个要死,自己当官销了案,把他找了回去,要亲手杀他。被多少人劝住了,又把他锁起来。然而终久不是可以长监不放的,於是想出法子来,送他出洋去。」我道:「这种人,只怕就是出洋,也学不好的了。」德泉道:「谁还承望他学好,只当把他撵走了罢。」

子安道:「方才我有个敝友,从贵州回来的,我谈起买如意的事,他说有一支很别致的,只怕大江南北的玉器店,找不出一个来。除非是人家家藏的,可以有一两个。」我问是甚么的。子安道:「东西已经送来了,不妨拿来大家看看,猜是甚么东西。」於是取出一个纸匣来,打开一看,这东西颜色很红,内中有几条冰裂纹,不是珊瑚,也不是玛瑙,拿起来一照,却是透明的。这东西好象常常看见,却一时说不出他的名来。子安笑道:「这是雄精雕的。」这才大家明白了。我问价钱。子安道:「便宜得很!只怕东家嫌他太贱了。」我道:「只要东西人家没有的,这倒不妨。」子安道:「要不是透明的,只要几吊钱;他这是透明的,来价是三十吊钱光景。不过贵州那边钱贵,一吊钱差不多一两银子,就合到三十两银子了。」我道:「你的贵友还要赚呢。」子安道:「我们买,他不要赚。倘是看对了,就照价给他就是了。」我道:「这可不好。人家老远带来的,多少总要叫他赚点,就同我们做生意一般,哪里有照本买的道理。」子安道:「不妨,他不是做生意的。况且他说是原价三十吊,焉知他不是二十吊呢。」我道:「此刻灯底,怕颜色看不真,等明天看了再说罢。」於是大家安歇。

次日,再看那如意,颜色甚好,就买定了,另外去配紫檀玻璃匣子。只是那小轮船,一时没处买。德泉道:「且等后天礼拜,我有个朋友说有这个东西,要送来看,或者也可以同那如意一般,捞一个便宜货。」我问是哪里的朋友。德泉道:「是一个制造局画图的学生,他自己画了图,便到机器厂里,叫那些工匠代他做起来的。」我道:「工匠们都有正经公事的,怎么肯代他做这顽意东西?」德泉道:「他并不是一口气做成功的,今天做一件,明天做一件,都做了来,他自己装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