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当下满座之中,只听见他一个人在那里说话,如瓶泻水一般。他问了我台甫、贵庚,我也来不及答应他。就是答应他,他也来不及听见,只管唠唠叨叨的说个不断。一会儿,酒席摆好了,大众相让坐下。我留心打量他,只见他生得一张白脸,两撇黑须,小帽子上缀着一块蚕豆大的天蓝宝石,又拿珠子盘了一朵兰花,灯光底下,也辨不出他是真的,是假的。只见他问固修道:「今天上头有甚么新闻么?」固修道:「今天没甚事。昨天接着电报,说驭远兵船在石浦地方遇见敌船,两下开仗,被敌船打沉了。」苟才吐了吐舌头道:「这还了得!马江的事情,到底怎样?有个实信么?」固修道:「败仗是败定了,听说船政局也毁了。但是又有一说,说法兰西的水师提督孤拔,也叫我们打死了。此刻又听见说福建的同乡京官,联名参那位钦差呢。」

说话之间,酒过三巡,苟才高兴要豁拳。继之道:「豁拳没甚趣味,又伤气。我那里有一个酒筹,是朋友新制,送给我的,上面都是四书句,随意掣出一根来,看是甚么句子,该谁吃就是谁吃,这不有趣么?」大家都道:「这个有趣,又省事。」继之就叫底下人回去取了来。原来是一个小小的象牙筒,里面插着几十枝象牙筹。继之接过来递给苟才道:「请大人先掣。」苟才也不推辞,接在手里,摇了两摇,掣了一枝道:「我看该敬到谁去喝?」说罢,仔细一看道:「呀,不好,不好!继翁,你这是作弄我,不算数,不算数!」继之忙在他手里拿过那根筹来一看,我也在旁边看了一眼,原来上面刻着「二吾犹不足」一句,下面刻着一行小字道:「掣此签者,自饮三杯。」继之道:「好个二吾犹不足!自然该吃三杯了。这副酒筹,只有这一句最传神,大人不可不赏三杯。」苟才只得照吃了,把筹筒递给下首郦士图。士图接过,顺手掣了一根,念道:「『刑罚不中』,量最浅者一大杯。」座中只有濮固修酒量最浅,凡乎滴酒不沾的,众人都请他吃。固修摇头道:「这酒筹太会作弄人了!」说罢,攒着眉头,吃了一口,众人不便勉强,只得算了。士图下首,便是主位。我伯父掣了一根,是「『不亦乐乎』,合席一杯」。继之道:「这一根掣得好,又合了主人待客的意思。这里头还有一根合席吃酒的,却是一句『举疾首蹙-』,虽然比这个有趣,却没有这句说的快活。」说着,大家又吃过了,轮到固修制筹。固修拿着筒儿摇了一摇道:「筹儿筹儿,你可不要叫我也掣了个二吾犹不足呢!」说着,掣了一根,看了一看,却不言语,拿起筷子来吃菜。我问道:「请教该谁吃酒?是一句甚么?」固修就把筹递给我看。我接来一看,却是一句「子归而求之」,下面刻着一行道:「问者即饮。」我只得吃了一杯。下来便轮到继之。继之掣了一根是「将以为暴」,下注是「打通关」三个字。继之道:「我最讨厌豁拳,他偏要我豁拳,真是岂有此理!」苟才道:「令上是这样,不怕你不遵令!」继之只得打了个通关。我道:「这一句隐着『今之为关也』一句,却隐得甚好。只是继翁正在办着大关,这句话未免唐突了些。」继之道:「不要多说了,轮着你了,快掣罢。」我接过来掣了一根,看时,却是「王速出令」一句,下面注着道:「随意另行一小令。」我道:「偏到我手里,就有这许多周折!」苟才拿过去一看道:「好呀!请你出令呢。快出罢,我们恭听号令呢。」

我道:「我前天偶然想起俗写的『时』字,都写成日字旁一个寸字。若照这个『时』字类推过去,『讨』字可以读做『诗』字,『付』字可以读做『侍』字。我此刻就照这个意思,写一个字出来,那一位认得的,我吃一杯;若是认不得,各位都请吃一杯。好么?」继之道:「那么说,你就写出来看。」我拿起筷子,在桌上写了一个「汉」字。苟才看了,先道:「我不识,认罚了。」拿起杯子,咕嘟一声,干了一杯。士图也不识,吃了一杯。我伯父道:「不识的都吃了,回来你说不出这个字来,或是说的没有道理,应该怎样?」我道:「说不出来,侄儿受罚。」我伯父也吃了一口。固修也吃了一口。继之对我道:「你先吃了一杯,我识了这个字。」我道:「吃也使得,只请先说了。」继之道:「这是个『-』字。」我听说,就吃了一杯。我伯父道:这怎么是个『-』字?」继之道:「他是照着俗写的『-』字化出来的,俗写『-』字是个『又』字旁,所以他也把这『又』字替代了『莫』字,岂不是个『-』字。」我道:「这个字还有一个读法,说出来对的。大家再请一杯,好么?」大家听了,都觉得一怔。

正是:奇字尽堪供笑谑,不须载酒问杨雄。未知这个字还有甚么读法,且待下回再记——